“那时候皇太孙大概十五六岁,也不是消停的年纪,威宗作为爷爷管教,无有问题。可如若只是管教,就不会死。”梁道玄觉得这其中有很难说清的预谋嫌疑,他想得很深,但还没听完故事,不好说出来。
“禁军领旨执法,官家觉得打得太轻,扬言要治罪给行刑的军士,他们不得不下狠手……打得皇太孙晕了过去。欧阳太子妃此时已跑来求情,慈母哀哭闻者伤心,谁知官家非但不听,仍要继续杖责,太子妃哭哑了嗓子,磕破了头,最终在皇太孙没有气息后,状若疯魔……咬掉了按住她的一个禁军的手指,扑在已有半身打得血肉模糊的皇太孙身上,以恶毒之语诅咒谩骂……她说,官家是妖魔,弑亲杀戮,得位不正,今后他们姜家的子孙,世世代代都要为这染血的龙袍你死我活,最终一个不留,断子绝孙……”
说这样大不敬的话,崔函也是声音越来越小。梁道玄听着心口似有重物,半晌说不出话。
“后来……太子妃欧阳氏,便也打死在她儿子的尸身上,还是威宗盛怒之下,亲自动手……太子……也就是先帝,他循行归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两具尸首……还有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因目睹这一切,已然彻底疯了……可是官家对外下旨,欧阳氏与皇太孙谋反,现已伏诛,二人移出玉牒,废为庶人。”
先帝没有疯,不知是神佛仁慈还是残忍。
梁道玄虽在屋中,却仿佛闻见腥气扑鼻。
崔函面色不忍,叹息再三:“所以,孝怀长公主就是你所见的样子。我本不该启口说这些的,但你既然问了,我想了想,让你知道帝王之家争斗惨烈,也是好事。毕竟……往后你的路,都是要在宫中走的,科举无论结果如何,国舅却是实实在在,无非官职高低罢了,要牢记,天威难测。”
威宗未必是没有理由,可是他的理由和给出的结论,却是南辕北辙,纯属泼污之语。
这样一来,先帝的种种古怪,便有了解释,御街甬道上见了禁军便惊叫失控的孝怀长公主,也有了缘由。
“孩子啊……”讲述过后,崔函也被这惨烈的记忆淹没,许久回过神,拉起梁道玄的手,重重拍打,“一定要保重,明年科举,既要全力以赴,争出明堂和一口气,但也要小心,小心有人为了权力,去做六亲不认的真正疯魔的鬼怪。”
第25章 青本胜蓝
长谈后的这一夜, 让梁道玄失眠的,不是姑丈口中的妖魔鬼怪,而是另一种更柔软的感情。
第二日晨起,冷清清的露珠挂在窗外新绿的老树枝头, 梁道玄望了一会儿, 才更衣入宫。
因太后懿旨, 为让小皇帝姜霖可以常常亲近舅舅,梁道玄入宫无需奏请,执太后赐下的禁内令牒, 通传秉明,即可穿过一道道高墙。
午前,太后梁珞迦在中朝仪英殿,代年幼的圣上召见政事堂的大人们, 真正的皇帝却因被叫醒而一脸不高兴, 用过早膳, 被十来个紧张兮兮的宫人簇拥着, 在建章殿内哭闹。
梁道玄还没走过正殿,就听见小皇帝姜霖的嚷涕声,领路的霍公公低语道:“一大早圣上就不大乐意,好几个人了也哄不安宁, 太后又朝政要顾虑,幸好国舅大人来了,您快请一步,这样一直哭, 嗓子可怎么好……”
霍公公和沈宜一样,都是四平八稳的个性,今日却有些急了。
“圣上为什么这样哭?有什么缘故?”梁道玄听这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 仿佛不大像是简单的小孩无赖撒泼。
“今日晌午前,圣上要到敬德宫学认五谷,许是今年春日气候不好,外面冷津津的,圣上穿戴好却怎么都不肯出门了。”
“我知道了,有劳霍公公。”
像上一世梁道玄所了解的,全部小孩子都要从学习看图识物培养社会认知能力,如今这辈子,孩子们也得通过图画或是实物,完成这一幼年的教学任务。
外甥姜霖是皇帝,他的“看图识物”会比较与众不同。他优先要学会分辨的各种祭器礼器与祭祀天地所用的五谷,以及识别列祖列宗的画像。
枯燥无趣至极,如果是梁道玄,他也想哭。
敬德宫是皇城内悬挂供奉姜氏诸位帝王画像的地方,对小孩子来说过于阴森可怖,姜霖已经去过几次,很是抵触。
听妹妹说,自己这小外甥年纪不大,是有些倔脾气的,梁道玄进到内殿,只见孩子哭得满面泪痕,脸色红涨,很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