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的手轻轻拍在范大人颤抖的肩上,往前走出一步,看着已然六十余岁老迈的太府寺卿莫大人,眼中亦有悲意道:“莫大人也是三朝元老,于太府寺执掌内帑,从无有错漏。崇宁六年冬,北地寒灾,因受灾的朔西道奉州、皓州多是御天子马场草场,朝廷的意思是内帑三,国库七,共济灾困。孙大人,此事可对?”
被提到名字的孙大人是太仆寺卿,他早年是行伍出身,后受了伤,到太仆寺掌管国家车马与管理宫廷厩舍,为天子乘驾前驱。他当然知晓自己治下发生的事情,也知道梁道玄要说什么,悲而愤懑地颤声点头道:“大人说得是!”
梁道玄拍拍他的肩膀,又看会仿佛不愿回忆此时的太府寺卿孙大人,温言道:“可是那次,咱们九寺里的太府寺,早早预备好钱粮,装车待行,然而户部却迟迟拨不足银两,不是哪处关卡有了问题,就是哪里手续不对,到头来赈济的物资与银钱迟了五日才发出,太后震怒,质问此事,他户部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说太府寺备下的车马和数目不对,他们核对才迁延了时日。当时政事堂不由分说,让刑部到我们九寺街里,押走了孙大人去提审。”
“多亏大人……”孙大人不住拭泪,“多亏大人为下官仗义执言,救于水火,我才沉冤昭雪……”
梁道玄握住他颤动的手,稍加安抚后,才再松开。这时他退后几步,看着众人扬声道:“方才二事,不是个例,要让我继续说下去,能从此时此刻说到明日的日上三竿!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勾起大家的伤心事,而是想说,我们九寺里,绝不止是酒囊饭袋,力挽狂澜之才,本也应辈出!为何至于此等田地?”
这振聋发聩的质问,教人心头一震,大家都有自己的答案,只是心有恨而力不足。
“大家都是京官,谁也不愿意让人低看了身份,十年寒窗,也不比人少读了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怎么就甘心屈居人下呢?”梁道玄振奋激昂,挺胸扬声,“这次内廷侍读考选,原本也要交给国子监和礼部的,我心有不平,觉得这是圣上选伴读的事,怎么就又教他们揽走了体面的差事?这才在太后面前和政事堂诸位大人据理力争,给诸位争得了这个机会。我这次叫大家来,正是为此,我们九寺上下,务必同心协力,这次,咱们不能给圣上卑陬失色,也要为自己发赫赫之光!让他们六部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看看,哪个不是天子之臣,也不能单教他们独美独善!”
“大人说得是!”
“大人!我们务必尽心竭力!”
“大人……”
一时小小堂内群情激奋,有那么一瞬间,辛百吉觉得,就算现在梁道玄带着这群人去逼宫,他们都会撸起袖子跟着造反。
他再一次为梁国舅折服了。
待到所有人气得志满领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差事后,堂上就只剩下了辛百吉和梁道玄,待门关上,二人独处,辛百吉二话不说,撩起袖子,比了个大拇哥竖在梁道玄眼前:“我的国舅爷,您才是当今朝廷真正的天官。我实在是开了眼了。从前以为您已经是神通广大,今日才知,这神通广大竟也有日精月进的平步青霄,这已经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我是不知道要怎么夸了,认识您这几年,我这点词儿啊,是一个都不夸不剩了!”
面对这样坦诚又不留余地的夸赞,梁道玄没有半点骄傲,只是含蓄地笑了笑,喝了一整杯放凉了的茶润过喉咙,才开口道:“想让人使出力气来,单是说说是不够的,这次我也想好了办成后要怎么奖赏诸位,也与太后商议过,才敢开这样的海口。希望一切顺顺利利,选了真正的才德之辈伴驾,而真正有能耐的人,也从不该埋没才是。”
第102章 甘棠遗爱(上)
“辛大人, 今儿是什么日子,大家伙都这么热火朝天的?”
甘棠苑外,三个换了簇新衣衫的年轻太监凑在辛百吉周围,讨好地笑问。
今日不知怎么, 这处行宫的僻静宫室忽然攘来熙往, 内侍省与九寺官吏进进出出, 看得人心里发慌。
辛百吉不像沈宜,从早到晚日日年年顶着张好看归好看,但却没有表情看着瘆人的脸。他虽嘴巴厉害, 又有些骄傲飞扬,可待下还算和善,一来二去,下面的小太监摸准了他的脾气, 也不那么畏惧, 遇到些不懂的, 也敢开口, 往往都能得到回答或指教。
这次也不例外。
“你们啊,都给我警醒着一颗奉圣之心。”辛百吉这是刚从梁道玄那里学来的新词,立即用上,顿觉精神头极佳, 声调都跟着初夏的微风朝上扬,“这里再过个十来天,就要奉旨举行考学,你们几个是内侍省年轻一辈还算用得上的猴儿, 这外朝的大人都动了真格的,你们看这兢兢业业的样子,别到了咱们内朝的跌份丢人, 办砸了差事,我回头让沈大人收拾你们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