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宰执,朕有一点不明白。”
所有人都愣住了。
姜霖是个很听话的小孩子——这点即便他不是皇帝,所有人也都认可。
小朝会上,他遇到不懂的事,从来不会刻意打断,而是待臣下商议结束,有不明之处再在朝会后,请教太后与老师。
这是个很好的倾听学习习惯,也颇有礼贤下士的风采。
但这次,孩子忽然开口,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请陛下明示。”梅砚山只愣了一下,立刻躬身请问。
姜霖清脆的少儿嗓音在庄重肃穆的崇政殿里荡开:“朕观本朝列祖列宗实录,也有内命妇牵扯朝局之事,但是这样的事情,好像都是让宫廷中有些威望资历的女官处理,回来后禀告皇后或是太后,朕没有皇后,但是母后健在,为何这件内命妇吵架的事不请女官尚书们来办?而是要身为参知政事的梁少卿去做呢?他是朝廷命宫,跑去审人家徐大人的诰命夫人,也是不大好的吧?最重要的是,朕还有别的事让他去做,很重要的事,比这件重要很多,朕觉得,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值得梁少卿亲自过问。”
梁道玄差点激动得在崇政殿掉下感动的泪水。
孩子长大了啊……
前面姜霖还能模仿大人的措辞来说正事,然而到底是个孩子,即便学了许多见了许多,说到最后也成了通俗稚嫩的表达。
可越是如此,越能说明他对此事的不满。
姜霖心中是不大乐意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知道了轻重,比如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讨论给自己选伴读的事情,他也格外上心,母后和舅舅都问过他的意思,他也列出了一个选拔的要求和自己想要伴读的条件,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可是这个时候,却给他舅舅拉去管老婆和奶妈打架的事,这让他十分不满。
他又不是好糊弄的小孩子,在崇政殿听了两年的政务,也知道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什么不该。这件事就不该打乱他的计划!
他可是皇帝,他的事才是要紧。
梁道玄竭力忍耐着泫然欲泣的激动,用成人的理智预备先给小外甥初次涉及政事的主观言论一个巨大的鼓舞,谁知梅砚山却先一步道:“陛下以为,这是小事么?”
梁道玄当时就火了。
这要不是在外甥面前,他当时袖子都挽起来要揍人了。
不等他变色,梁珞迦的声音陡然出现:“梅宰执若要指教陛下,还请下朝后再指点政务,陛下年轻,不懂得那样多的道理,言语有失之处,是该斧正,可梅宰执请记住,陛下是九五之尊,言鼎万机,勿要质问陛下以掩其向政之心,扫其崇学之德。”
其实梁珞迦已经很生气了。
怎么跟她儿子说话呢?
还以为是几年前孤儿寡母好欺负是吗?
决意保护孩子的母亲,又有垂帘之威,语气虽平静无有雷霆,但内中肃杀半点不逊斥责。
梅砚山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不过,他却有个好学生。
“请陛下、太后明鉴,臣有罪。”徐照白出列叩拜,“一切乃是臣之罪过,臣上不能辅弼圣主持政问机,下不能管束家眷明德守命,臣请求陛下与太后申斥问罪。”
殿内寂静,无人言语。
姜霖起初以为自己说错话,很担心母亲责罚,尤其是梅宰执反问自己的时候,那种恐惧和屈辱几乎要将他淹没。然而当母亲挺身而出的一刹那,他又很想落泪。
那种比权力还真实的感觉,叫做爱与守护。
梁道玄努力平静想要吵架的心情。
这世上有好多皇帝在亲政前,说话都不大算数,可他们目前还没沦落到“王与马共天下”的地步,梅砚山确实僭越了。
不管他是有意为之还是放松了不该放松的警惕,梁道玄都不在乎,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和妹妹为孩子规划好的健康成长之路,他是不会让梅砚山有好日子过的。
“回陛下,臣手上确实有急务待置,正是陛下选才辈龄童于宫中伴读御学之事。”梁道玄也站了出来,他不看跪在一旁的徐照白,只对上首讲话,“可既然梅宰执说此事当急,想必却有个中道理,不若如此,臣请梅宰执亲自为陛下选贤举能,拔德擢贤,自宗室官宦之家,择同龄明齐日月之子。”
既然这样,大家都别闲着,也让梅宰执费费心卖卖力,妹妹自己和小外甥也当回挑理的人。
姜霖觉得后面的词太绕,他似是听懂,却也不敢确定,只能回头去看母后,梁珞迦还能不捧哥哥的场么?当即同意:“也是,这事只交给梁少卿办,哀家也不大安心的,到底梁少卿不如梅宰执官资德行,且梅宰执受先帝重托,身担首辅之荣,还请您为哀家母子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