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霖前一秒表情还是艳阳高照的,可后一秒就有些萎靡,迟疑道:“可是……没人把朕的旨意当回事。”
“为什么这么说?”梁道玄顿时警觉。
姜霖一双剔透的眼睛,望着舅舅眨啊眨,似乎下定了决心鼓足勇气才开口:“舅舅,还记得六年前你去峨州陪徐大人赈灾查案的事么?那时侯你出事的消息传回了帝京,母后差点伤心得昏死过去,朕也听见了这个消息,便下口谕给在场的重臣辅政们,调禁军去峨州救你……但根本没人听朕的话。”
“他们是说,有祖宗的成法在,帝驾在何处,禁军就在何处?”梁道玄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这些人的说辞。
但是他们说得其实是没错的。
“是……”姜霖略有不服,扬起脖子道,“后来朕识字多了,让沈宜陪着去翻过实录的,太宗当年其实就命禁军出过京,他可没跟着呢!禁军出京当时是为了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出封去地,他赐了仪架护送!太宗的小儿子又不是太子,都可以如此,那朕派禁军去寻舅舅,又有何不可?”
“舅舅是外戚,不是你叔叔。”梁道玄虽然心中温暖,但要让姜霖明白,实际上皇帝有时候确实可以为所欲为,但对于他来说,还言之尚早,“宫中出现过刺客,那些年,禁军都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危不停在换人,你比舅舅重要。况且那时候你还小,太宗亲政多少年才能这么做,你离亲政还要些时日,不过没有关系,咱们先从这个手谕开始,一点点的,试着运筹帷幄,舅舅会教你的。”
宽慰不如陪伴的许诺,姜霖心胸豁达,转笑也快,当即点头。
……
然而半夜,已经到家躺在床上的梁道玄却睡不着了。
他反复咀嚼外甥今日的话,话里话外透露的都是对目前有限权力的不满和对权力的渴望,政事堂大概是过分压抑皇帝的权力,将来适得其反可怎么办?
这可不行!
他蹭地鲤鱼打挺,从床上坐直了。
“来贼了么!”
梁道玄的夫人柯云璧本来已在睡梦中,被这动静也惊得弹起。
“没有没有……”梁道玄吓了一跳,“我忽然想起白日里外甥的话来,有点后怕。”
“你这样一惊一乍就能回到白天想好怎么回答么?显然不能。”柯云璧好像已经习惯了,拉紧被子,又复躺下,“早点休息,明天再想。”
“不行,这事儿不能明天再想!霖儿再过个四年不到就要亲政了,你知道四年多快么!四年对一个孩子的心理健康多么重要么!”梁道玄使劲儿摇晃老婆的肩膀,“我们要未雨绸缪,不能让一个成长中的心灵遭受过早的摧残,也不能让摧残到来时,稚嫩的心灵还没做好准备啊!”
第88章 础润而雨
第二日, 中书省门前值常戍卫的南衙禁军照常与熟悉的面孔打招呼,见了几十年的也有,但再眼熟,也得查验一遍铜雕的沉甸甸腰牌。
毕竟, 中书省不是寻常的地方, 朝廷机要皆过此门, 严苛谨慎不过是家常便饭。
梁道玄今日却来得早,这很稀奇,毕竟这些年, 梁国舅一般都是踩点来的,打过招呼,验了腰牌,再看国舅, 觉得他走路姿势有些怪异, 负责守值的今日牙尉不免多问了一句:“梁参知, 这是怎么了?”
梁道玄嘿然一笑:“下马的时候拧了下胯, 还有点疼,过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给您叫位值班的太医?”太医院的外院是中书省的邻居,这里老大人又多,平常串门都是常事。
梁道玄赶紧表示自己好得很, 多谢关心。
然后忍着痛,走进了正堂。
他自小骑马,还不至于上下马都受伤。
胯骨疼的原因很简单,昨晚他被一脚踹下了床。
还好他的床是个小拔步, 带两个稳稳当当的木阶,滚出老远去,人没什么事。就是黄花梨太硬, 摔下去时磕了一下。
柯云璧收回腿,坐起来没事儿人一样打着呵欠,眨眨眼:“这会儿困了么?”
“有……有点晕。”
梁道玄每次半夜失眠,总是需要“物理治疗”,倒不是他贱骨头,而是一到半夜里,烦心事儿都往心头涌,小芝麻过针尖儿,难受极了,非得想明白才能闭眼。可他不光是想,还经常动嘴,后来,柯云璧发现,苦口婆心的结果是屡教不改,不如一脚下去来治标治本,力度什么的她早炉火纯青,非常有效。
然后她老公就乖乖爬回床上,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
然而没闭上嘴。
“……反正都醒着,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