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师傅说至此处,忽得压低声音,凑近前来:“所以,定阳王殿下才让我在附近勘察,明着是看哪处土质适合挖井,实际上是看能不能挖几个麻池出来。这书院不止要教读书识字,谁家女孩儿也能在这里学纺织,上了年纪的也能学些种麻的本事,能方便百姓的事,定阳王殿下想得是很周到。我是不大懂这个,按吩咐行事,可是,估计是这事儿走漏了风声,得罪了人……”
郑德元没有继续说下去。
梁道玄收起夹纻布和证据,正欲再问细节,忽听有人大喊:“不好!旁边山溪涨水了!”
郑德元一听便冲到雨中,趴在西侧加固过的木椽上往下看,梁道玄也不顾大雨,跟上去一并探头。
果不其然,山溪原是汇入山下慈鹿江的支流,因凌汛漫滩后,阔了几倍径流,凌汛退去,滩涂却都冲得平坦了,这时遇见滂沱大雨,只下了这么一会儿,就涨水上来,几乎要淹到郑德元先前加固的木堤一半去。
众人皆惊惧不已。
郑德元也是没有办法,他本是旱地内陆人士,不善治水之道,事前看地形觉得哪处欠缺提前防备的眼光还是有的,但要他这时指挥坐镇实在是强人所难。
“大家听我说,先不要慌,有麻绳的,取来绳子!带着泥铲!”梁道玄这时站出来在雨幕中大喊,“给沙土堆在木坝后,其余人绳子系在腰上,我们爬到上游,挖掘开山溪前面的水道,保住这里!”
堵不如疏,梁道玄也是曾经在游历时于南地见过防备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乡亲行事,才在这时猛然激起回忆。
这些溪流多是在雨中径流激增,下山途中逐渐汇流,导致山洪。在还未形成严重的湍急水势前,如果能在上游多挖开些疏泄的口子,就能分散水流,减缓水势。
梁道玄说过话,众人还在面面相觑,郑师傅拍几下手大喊:“还不快去!听梁大人的吩咐!”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几个青壮男子都腰系麻绳,和梁道玄与冯钰一道反朝山上走去。
在梁道玄的吩咐下,众人将绳子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在可靠的粗壮树木上,梁道玄拽了拽自己的绳索,足够结实,率先往下落了几步,见这里溪水只是激流但未有大势,才挥铲而落。
其余人一道行事,不一会儿,山溪源头的水流就被掘开几道口子,往下的水势大缓。
郑德元没有跟上来,他要确认加固堤坝,在看见原本快涨至堤坝一半的水全然落下去后,他才朝着山上大喊:“国舅大人!可以了!快回来罢!”
听到声音,梁道玄先让旁边几人往山上走。
雨势越来越大,只走出两步,原本近在咫尺的人影就消失不见,犹如隐入青蓝色的凄迷浓雾,四处都是湿润的影子。
梁道玄并不放心径直回去,他又朝下几步,确认疏散的水道是向四面八方不会再次汇聚后,才转身向上。
这时,他已经被雨淋湿的后背忽得一痛,重重吃力,整个人栽倒下去。
有人在身后推了他。
梁道玄立即去拉腰间保护的绳索,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绳索已经断掉了。
彻底失去平衡的梁道玄从山上跌落,消失在骤雨的帷幕后,一声响动都来不及发出。
第77章 地催山崩
仪英殿偏殿的桌案上, 几本奏章全都被摊开乱摆一气。姜霖捧着插有玉兰的纤颈白瓷宝瓶,在寻找合适的位置摆放。
梁珞迦合上手头书卷,啁啾不绝的鸟走进敞开的窗,春日的新枝不是绿中带黄, 就是嫩黄里只缀一点绿, 柔软可爱, 儿子新摘的玉兰则是干干净净的莹白,显得御窑新烧白瓷都有些灰扑扑的。
“母后,你看放在这里好不好?”姜霖最终选择了左手侧原本堆书册的位置。
至于书册, 他全都推到了更边上。
梁珞迦教育儿子从来都是在读书与日常典仪上一丝不苟严加管教,但寻常琐事,一应由他,此时看着一桌缭乱, 她也只是含笑点头:“好看的很, 就放在这里吧, 母后天天都能瞧见。”
得了夸奖, 六岁的小皇帝欣喜开怀,随着学得更多,他的话也比从前更密:“这是舅舅去年从京郊玉容山挖回来的玉兰树,被雷击后半死不活, 舅舅说他能治,就是得找个地气好的地方。这树一直栽在朕的寝宫后,母后你看,今年不就活了!”
梁珞迦听着儿子的絮语, 不知怎的,心口似剥丝抽茧般骤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蹙眉侧头, 心想是不是昨夜秉烛读实录太过,致使今日小朝会后垂怜而疲,心绞之痛隐隐约约,可这感觉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