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百姓没有盛器,只能用春季野外不知名宽大柔软的叶片围成尖锥筒状来接水,不过许多老弱稍稍饮过水后,都略微见了些活气,虽仍是疲倦躺靠,却好过方才的模样。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梁道玄行至徐照白身前,施礼回禀情况,告知并未有赈济粮草的分派,他熟知此地地形,不忘提醒徐大人一句:“……这里是峨州入峪州唯一的同道,前走便是遭灾的桑垠县,县城不到百里,从此地安排赈济是峪州府最立竿见影之选,可却无此计划,下官以为其中另有隐情。”
“梁少卿觉得是什么隐情?”
徐照白问道。
答案显而易见,然而势必一问,看看是否和他所想合一。
梁道玄一时仍不能全然分辨徐照白的明与伪、心与迹,逡巡灾民现状,不如先解决眼前问题,否则就算一行人杀赴峨州,此处不安,他也不能全然不顾。
“请大人先分发些吃食。”梁道玄举定心智,平静应对,“关仓所储暂够三四日,此地离县城不远,再运也及时。灾民平息后,再问询些消息,对我们一行去到峨州前先了解情形也百利而无一害。”
“终究我们的差事要在峨州办。”徐照白如世上所有的上峰一般,在提议面前既不首肯也不否决,只给期限,“半日后我们照常启程,传我的口谕,先分些关仓粮食,勿要激生民变。”
第71章 苍然翦翦(三)
尽管架锅、生火、熬粥花去半个时辰, 且觚关的兵卒与关吏都十分为难,但徐照白身为御史,金牌令箭在身,无人敢抗旨不遵, 一律照办。
为免节外生枝, 梁道玄派白衷行与关吏一道禀告御史调度粮草之事, 顺便让他暗中看看县城诸人反应。
潘翼对施粥赈济十分上心,梁道玄忙里忙外安排调度时,无意间听到潘翼对徐照白说话:
“在帝京待得久了, 从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方才那老头拽我袖子,我心里像有根针似的戳痛,能做点什么总好过不做……”
这话显得二人关系当时之前就认识, 亲厚许多, 梁道玄并未多探听, 转头盛了一碗热粥, 端去送给之前马前哀求的老人处,他正安抚孙女,还没来得及去排队领食。
“阿爷,肚子里晃荡着水, 还是饿。”
女孩与老人是一样的乡音,声音柔软可怜,眼神清澈。她身量大约七八岁,穿着苎麻布的短衫长裤, 略有不合身,然而布料看得出从前家境并非穷困,上面也没有补丁, 只是因逃灾奔波致使脏污泥迹随处可见,已几乎看不出本来仿佛很鲜亮的颜色。
梁道玄递来的粥与其弥漫的香气让孩子的眼睛更亮,老人颤颤巍巍谢过,接来粥碗,也让孩子快快道谢。
这是觚关士卒自己用的碗,口沿大且深,一老一小满满一碗已然吃饱,梁道玄又看了看小女孩是否有发烧和浮肿等危险的迹象,确认无有,待她食足过后在爷爷的怀中疲惫昏昏,才开口向老人求问:
“老人家,我问些事情,你们饿着肚子到这里几日了?家里什么光景?”
他口音不重,但说得却是峨州本地方言,老人惊讶后不免垂泪,叹道:“我家是西陶县城的……都给淹了。跑过来三日,头一日身上还带着一点吃的,这两天开始挨饿,老骨头是挨过苦日子的,不打紧,娃儿出生起没有吃过这般苦,好不可怜,多谢官爷了……”
“孩子的爹娘呢?”
“她爹农闲时候去跑驼队,还没到春耕的日子,这会儿在路上。她娘……是去西陶那边给定阳王修院子去了,帮着给工匠做菜和淘衣服,我们跑出来时,那边早给淹了……哎……”
定阳王的封地就在西陶,本地上奏说,定阳王私挪公用,命招募来修缮堤坝之人来为自己修园子,这与老人的讲述不谋而合。
难道定阳王真这般丧心病狂。
梁道玄决定再问详细些:“定阳王的院子是怎么回事?”
“那院子,说是给县城里孩子修的,又说女娃也能去,教识字和织布。王妃说,只要帮忙修过,做个菜搭把手也算,将来自家娃儿去念就不要银子,只是没有工钱,娃儿娘想让娃学门手艺,就自己背着锅铲去了。”老人叹气道,“谁知这次水来得紧,谁也不知道竟这般……那新院子在半山上许还有些活路,老天保佑……”
梁道玄心中顿时疑云密布,如果不是为了私用修造宅邸,挪用修堤人力也是不妥,这说辞并不能让朝廷对定阳王法外开恩,但愿意费心修造学堂的封王,真就会做出如此妄为罪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