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太医脾气倔强且态度端正负责,又是宫中太医院一把手,自然不似那般好说话,立着眉毛说完,再看外伤,继而把脉,严肃犹如给梁道玄守灵出殡,写出三张纸的药方,内外兼顾,又叫跟班太监去宫中取药熬药,再回来时,还捎带了一根拐杖。
梁道玄傻眼了:“祝太医,我……这不至于吧?”
祝太医身为医者,医术与仁心足够,表现出来的却严厉非常,只道:“至不至于,往后国舅爷去向太后秉明,我乃太医,不能枉顾天恩浩荡。这么说吧,您这脖子挫伤内外,表里存淤,虽不至于瘫褥,可要想几十年后健步如飞,先拄着走上一个月,敷药熬煮,皆不能嬉怠,要是您不愿意,我这就回去回禀太后,另请高明就是了。”
“好好好,我听祝太医的。”梁道玄接过拐棍,自此成了期集所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祝太医过于负责,干脆住在期集所,盯着梁道玄,吃药敷药一律亲自上手,绝不假手于人,而期集所里外又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梁道玄也就不在负隅顽抗,仿佛刚一入仕,就飞速进入了致仕的养老阶段。
期集所是本朝特设,为着新科进士联络感情加放松这半年紧绷的备考状态,也未免在分派差事时他们在外“走动”,影响朝廷的安排。
不过梁道玄倒觉得这不过是掩耳盗铃。家里有些官宦背景的进士,家人替着奔波就是,何必劳动自己?倒是那些贫寒子弟,只能老老实实窝在此间,无有能为其奔走之人。
期集所内的氛围从来都是悠闲与焦虑并存,诸位新科进士除去一甲三人必定进入中书省翰林院,其余都不知要得什么样的差事,未免忐忑,许多人也提议办些诗会坐论,排解烦扰。可这届科举的期集所因皇宫入了刺客,且刺客来自考生,不免在卫戍上加大力度,南衙禁军严阵以待,连花园里都站满了人,不免太煞风景,众人也都兴味大缺。
然而第三日,更让人惶恐不安的是,今科探花陆春和与另外两名同榜进士在期集所内当着众人的面,被南衙八卫中的千牛卫偏将提走。
梁道玄见状,也不顾祝太医的警告,扔下拐棍健步如飞,追上了南衙千牛卫偏将唐靖,行礼道:“唐将军,可否借步一言?”
北衙禁军负责宫闱巡防值卫,南衙八卫则各有所责,其中千牛卫最为紧要,因其所责乃是皇帝近卫,无论宫中还是出巡,必然寸步不离。八卫卫司统率均封偏将,眼前这位三十岁出头英武高大的唐将军梁道玄在小外甥那里见过不止一次,两人虽未有交往,但却是熟识的,加上本次所审案件与梁道玄关系莫大,唐靖也不推辞,只是于差派中,唯以礼答,随梁道玄去了期集所西苑。
此地多是屯杂备物之府库,少有人往来,唐靖见四下无人才道:“恭喜国舅爷贺喜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皆是同喜同乐,碍于祖宗规矩,不得探望。卑职不知国舅爷伤情如何,可大好了?”
祝太医医术高明,两天除痛,今日也见大好,梁道玄一一应答后才进入正题道:“敢问唐将军,太后懿旨查案到了何处?有何消息?”
因太后梁珞迦点名唐靖协理办案,又嘱咐他不必对国舅爷隐瞒,他也才敢放心开口:“下官知无不言。国舅爷,那日宫中刺客姓蒲,名安寿,是岳中道阆州人。”
“他不是沧北西道嘉州人士么?”梁道玄还记得陆春和在殿试后和自己透露的消息。
“这是他后来转过一次的籍贯。”唐靖沉着道,“蒲安寿此人本是阆州滋桐乡人,父母务农,先帝在位的应光二年时,贯天江洪灾,滋桐乡全乡田地房屋尽毁。先帝命朝廷赈灾,遣派蒲荣——哦,就是前内侍省的大太监蒲公公去督济,蒲荣见滋桐乡上下遭灾无有活口,唯留了一个被水冲至树上挂着的十岁孩童,怜悯非常,收为养子,将他改名作蒲安寿,录籍回自己的老家沧北西道嘉州,在那边的私宅中养大。”
梁道玄听罢心中叹息,面色却无有变化。
“蒲安寿虽是农家子弟,却在乡里村塾开过蒙读过书,蒲荣觉得此子可教,又送他去嘉州天下闻名的碧琅书院进学。”
唐靖说完,梁道玄忽得明了:“所以他是真的考中省试,名正言顺入宫殿试,而非冒名顶替?”
“国舅爷说得没错。”唐靖点头道,“尸体我们验过了,蒲荣京中私宅见过他们少主人的几名旧仆也已同认画押,眼下便是带与他有过接触的几人——都是与他同住在慈定寺的考生,去最后确认是否为此人,如若确认,便能验明正身,交由中京府的仵作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