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久久伫立,远处贡院前早已清净,考生应该已都入座,展开了卷子,面对等待他们的试题。
而这时,朱雀大街才刚刚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摩肩接踵,马车熙来攘往,骑马之人也很难扬鞭速行,只能任由晨起刚被唤醒的人们裹挟,朝目的地行进。
这就是帝京,一个权力中枢各人目的各异的清晨。
寒风不减,好在阳光温热,梁珞迦并不急于离开,她默默看向贡院,心中为兄长祈告。
许久,有人登楼的声音传来。
身后成行的宫人依次向内侍省的御前司印大太监沈宜行礼,他行至梁珞迦身后一步外,躬身长拜道:“沈宜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并不转身,只微微荡摆几下玉手,众宫人皆令行禁止,肃容噤声各退出几步外,不影响二人谈话。
“太后,浑天监察院监正报知,明后两日或有大风兼雨。”沈宜的声音似乎永远平和。
梁珞迦听了这个消息却平静不下来,她又看向贡院,语气透出急切的忧心:“这天气可怎么好好考试……”
“我朝还未有因雨雪恶日而停考暂搁的先例。”沈宜说道。
想起方才教育儿子的话,梁珞迦只能在心中叹气:好了,如今你娘也不想让省试考下去了……
说是初春,可今年时气不好,寒意犹似严冬,没日没夜北风是没完没了,更没人敢脱下冬衣。这样的日子挨过后两天……梁珞迦心疼兄长,莫名连喘气都觉得压抑。
“太后,还有一事。”
沈宜忽然再次开口。
“还有更糟糕的事么?”梁珞迦已经心乱如丝了。
沈宜自袖口取出一张对着的纸,奉至梁珞迦一侧:“太后如若忧心不能自抑,可暂阅今次省试的时策考题,望能暂缓焦愁。”
梁珞迦一愣,压低声音凌然道:“沈宜,你哪来的这个?”
省试一般是没有故意入考场的考生牺牲宝贵及第良机,只为收几个银子来为书肆商人通风报信的。
故而现在只有贡院内的官吏考生和……梁珞迦猛地抬头看向沈宜。
其实这答案不难思考,只有贡院内和主持开考仪式的政事堂官员能拿到考题,因朝廷规例,省试题目要第一时间递交圣上过目,这个转交的工作唯有宣读圣旨的开考大员跟随禁军一道返回宫中时,才能平稳转交呈上。
她的儿子还小,不能御览省试时策题目,所以,政事堂这两次科举都按照惯例“代劳”。
沈宜的笑容熹微如寒日的晨光:“一个小太监,正巧去送太后昨日看过的奏呈,扫了一眼无意看到政事堂议论的国事……他是我信得过的机灵孩子,识字通书写,一眼记住回内宫默写了出来,微臣知道太后关切国舅大人,特此献上。”
第36章 北风惨栗
承宁伯府小花厅位于书斋后院, 此处幽静纵深,亲友来访才至此坐坐,寻常客人要么在正厅,要么在书斋院内招待, 并不能深至此间。
今日却是例外。
晨起, 窗外先雨后雪, 莹莹碎碎,初有青青春俏之色的花枝一瞬白头,愈发显得那一抹绿意孱弱可怜。
伯府小花厅又叫九光阁, 是崔家一位好诗文的老伯爷所起,用的是北朝庾开府名句“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典故。倒不是此间雪景别致,而是小小阁厅为六角形, 又用上当年御赐的琉璃彩冰插屏, 暗暗与此诗相和, 故此得名。
后来梁道玄回京时住过伯府, 他喜欢上在九光阁里读书,于是亲自动手将花厅左右前后小院与回廊出入全然整饬出自成格局的小园林,处处透着他的巧思,但凡来人, 见之忘俗,无不夸赞伯府的表少爷是文雅高致的谪仙。
由于这位谪仙此刻当真正在考试渡劫,家人无不惦念忧心,承宁伯夫人梁惜月索性给关切梁道玄的人聚回家里, 有什么消息也能一道说说,多几个人在又好互相抚慰。而且她已打算梁道玄一出考场就接来自家居住,国舅府太过冷清, 缺东少西人手又稀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合修养。
其他人倒还好,戴华箬一来,见这屋内陈设都是梁道玄布置,与他风格如出一辙,想到窗外一草一木皆是外甥手植栽种,而那株初茂青芽便被风霜摧残的玉兰,多看一眼,戴华箬便忍不住落泪,站在窗前望着哀哀的落雪,不住涕泣:“我家玄儿……”
梁惜月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因陈棣明老学士也在场,只能强压不忿,低沉道:“我们玄儿又没死,不要再念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