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琢光反抗应该是迟早的事,毕竟她没做错什么,和我不一样。
芮礼给李琢光上完药,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三个塑料袋,袋子里各装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吃吧。”她说,“今晚我们都睡你这儿了。”
“啊……”她递过来的动作太强硬,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就接过了袋子,“但我这里太小了,床上睡不下。”
“又不是一定要睡在床上。”李琢光对着伤口吹气,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疼痛,“睡地上也行,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要睡大街了。”
……怎么可能。我想,她们都是有家的人,不然前两天她们放学后去了哪儿呢?
但是两个人的眼神都太可怜了——更多的是李琢光,芮礼只是像往常一样无悲无喜地看着我。
李琢光身上的人气来势汹汹,我不得不缴械投降:“……好吧,我去给你们找毯子。”
“没事,我带了。”芮礼总是能给我惊喜,她拉开书包拉链,居然就真的从包里拿出两包毯子。
她的书包实在太小了,我估计里面放每天的教科书都够呛,下一秒,更让我世界观颠覆的事情发生了——她又从包里拿出了两个枕头!
我觉得我的下巴都要掉出来了,她们两个自来熟地在客厅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好毯子和枕头,李琢光还跃跃欲试地对我说:“你要不把你的被子也拿出来,我们今晚围炉夜话。”
李琢光和我印象里沉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太神奇了。
我的心里涌现出了强烈的欲/望想要答应她们,但话刚到嘴边,我突然闻到我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来自于厕所粪坑,和胃里翻涌的酸水。
我的心跳重重地锤向了我的胸口,李琢光和芮礼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而嫌弃地捏着鼻子的样子仿佛来到了我眼前,她们翻来覆去地受不了,最后干脆直接带着毯子离开,宁愿去睡大街也不想睡在我旁边。
——为了阻止这样的场面到来,我急急摇头,手里无意识地用力,抠破了肉包子的表皮:“不——不行,不可以睡我旁边!”
李琢光抱着枕头蹲在我身前,她的笑容在暗淡的灯光下蒙上一层蒙娜丽莎一样的滤镜,像妈妈一样温柔。
她轻声说:“你一点都不臭,你刚洗完澡是香香的,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
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因她的凑近而屏住了,分不清是害怕她闻到我喷吐出的恶臭气息还是怕惊扰了她。
芮礼也说:“我鼻炎,就算你臭我也闻不到。”她吸了吸鼻子,我之前一直都没发现她呼吸如此不通畅。
“我……”
我忽然有点想哭了。
李琢光的手覆上我的手背,那几乎是滚烫的热度从手背传递至手心,然后顺着我的血管流淌到我全身。
“我还从来没有和朋友体验过夜谈,你可以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不可以……可以……不,她向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我完全不可能拒绝。
所以我点头了。
手里还拿着芮礼给我的肉包子,这是芮礼花钱买的,不能浪费。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咬下一小口。
肉香味瞬间在我嘴里炸开,可是耳边也随之响起嘈杂的声音——
「你外婆因为你吃得太多,没钱买药死掉了,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还吃,吃吃吃吃不死你。」
「你外婆在天上看到你还一直吃真要呕血死了,一条命都换不回你回头是岸吗?整天就知道吃!」
“唔……”胃里又反上了酸水,嘴里分泌出酸苦的唾液,我用手捂住嘴巴,用力闭紧咬合肌,想要把那种反胃的感觉咽下去。
「死肥猪,把自己外婆都吃死了还一直吃。」
我失败了,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慌不择路地扑进厕所隔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从马桶里抬起头,眼前递来一杯热水,眼泪朦胧里,我看到了李琢光关切的脸,可我只来得及想,不行,我现在浑身都是臭的。
*
晚上十点,我收拾好自己,忐忑不安地躺进了我自己的被子里,我的位置被李琢光强制放在正当中,我只好反复确认了被子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还是好担心,我总觉得身体上隐隐散发出一些酸酸的味道,我便完全缩进被子里,寄希望于被子可以形成一个结界,把我身上的味道都箍在被子里。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李琢光说。
黑暗的客厅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明天还要上学,五点半要起床,但客厅里似乎没人在意。
她继续说:“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是觉得,我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