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书捧着相机,想也没想便笑着应道:“好。”
齐明之带她来了一个偏僻处的殿宇。
那里落了锁。
大抵是遗址的管理人员出于安全考虑锁上了。
齐明之只是与她手牵着手,带她往前走去。
他的面前出现了昔日图景。
上阳宫也曾有瓢泼大雨。
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落下,如走珠般。
他和陈氏做完了活计并未带伞,只好跑到偏僻处避雨,那时刚由冬入春。
齐横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裳,他抿了抿唇,方才张口道:“阿娘,你冷不冷?”
陈氏说:“有一些。”
那时的他不过六岁,他往陈氏那里挪了挪身子,轻轻牵住她的双手,用自己不大的手掌包裹她的双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陈氏笑了笑:“阿横不用担心阿娘,停了雨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齐横点了点头,他安安静静地坐着。
饥肠辘辘,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那段日子太过艰难,郑后善权,不愿管事对他们太好,是以,他们未尝有过一日饱腹,也未曾有一日身暖。
陈氏从怀里拿出她极为珍惜的胡饼。
陈氏将胡饼全推到他的怀里,她温柔地笑笑:“阿横快吃。”
齐横将胡饼掰成了两份。
将大的那块递给陈氏,他说:“阿娘先吃。”
陈氏腹中空空,却仍是笑:“阿娘不饿,阿横快吃罢。”
陈氏温柔地抚上他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尘,齐横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胡饼。
其实他身边没有水,喉中依旧干涩,可面对着为数不多的食物,他甚至忘了去喝水。
那小块的胡饼已被他吞咽完,他仍将大块胡饼送到她的掌心,他执拗地说:“阿娘也要吃。”
陈氏看着他的面容,不禁笑了笑,又将胡饼掰成了两块,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给了齐横。
两个人在雨幕中相视而笑。
齐明之看着面前的偏殿,愣神了许久,他拂去石碑上的灰尘,动作细致缓慢,说:“晋明帝的生母,陈氏,原来生活在这里。”
“帝出生于上阳宫。”江锦书应了一声。
“陈氏孤身一人,扶养明帝到八岁,已属不易,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说。
“是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一时沉默。
江锦书不知他在想什么,后来她只听他低声开口:
“锦书,我今年三十一了。”
第50章 第五十音·秋
西安, 长安。
不见昔日长安,唯见如今西安。
江锦书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手拄在车窗边, 有风不断地从那大片空隙中吹来,她拄着下巴凝神思索齐明之说的话。
齐明之坐在右边座位, 十分安静,仿佛一座雕塑般。
他的右手止不住地轻颤, 到底是他情急了些,说话忘了分寸。
他对她说他的年纪, 何尝不是一种隐形的逼迫?
齐明之想了想, 终究是开了口:“对不起, 我的话太唐突了。”
江锦书没想过他会道歉,她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眼底带了一抹暗色。
江锦书忽地将那抹暗色与悲怆之情联系在了一起。
江锦书心头升起了几分不忍,其实她没生齐明之的气, 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江锦书缓缓道:“没什么,我没生气。”
“你说的话, 我明白什么意思,我也……在有认真考虑的。”她说。
他心下一喜, 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么?”
江锦书点了点头。
浮云略过大明宫遗址, 黄色外装的出租车缓缓停在门前。
可惜大明宫与上阳宫双双在战乱中遭到焚毁, 甚至大明宫焚毁得更为彻底。
如今只留一地黄土。
江锦书有些失落, 大抵是惋惜那个属于大晋的辉煌湮于黄沙之中。
幸好,西安博物馆推了一期新展, 倒也算不虚此行。
《晋明帝特展——被抹去的往昔》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一些是游客,也有一些是研学的学生。
江锦书看着特展门口的大字, 反倒是笑:“晋明帝,看来我们没白来。”
“我们去看看吧。”她笑。
齐明之点头,刚入展厅,便见壁上的序言,江锦书下意识地拿出相机拍摄,她想将这展厅内的所有都记录下来。
第一件展品是晋明帝的墓志铭拓本。
齐明之淡淡地凝视着那拓本,并不言语。
第二件展品是以红绳相结的头发。
三号展品是件横玉。
四号展品是封画轴。
五号展品是以玉打造的梅萼枝。
六号展品是古琴“九霄环佩”。
江锦书蓦地头痛起来,仿佛要被撕裂般。
“锦书,我们是亲人。”
“我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