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芳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却依旧不露愠色,只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接着提起话本一事。说了一轮类如“妖言惑众,蛊惑民心”之类的车轱辘话,就像是提前准备的辞藻。
单阎无心听他说那些恭维圣上的话,反而是伸手去探身侧付媛的手,恍如触及一块寒冰。他不顾众人的目光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哈气,又反复地揉搓,放在自己的脸上检测温度,紧蹙着眉问:“夫人可是路上颠簸受风寒了?”
付媛摇摇脑袋,只觉得浑身战栗到不能自主。
直到裴同芳将熟悉的话本呈到圣上面前,她才哆嗦着身子没忍住吼了句:“不能看!”
裴同芳扯扯嘴角,依旧迈着步子走到圣上跟前,将话本在他面前展开,悠悠地明知故问:“这有何不能看?莫非漕司夫人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大不韪之事?”
“......不知道。”付媛意识到自己在殿前失仪,即便再迷糊,脖颈后的寒意也足以让她清醒彻底。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认了这话本,可除了跪在原地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众人皆在凝神屏息等待着圣上的反应,直到那话本被劈头盖脸地扔到付媛面前,质问笔者时,裴同芳才恣意地张了张嘴,“是漕司......”
付媛同样也哆嗦着身子,紧闭着双眸,耳边一阵又一阵的轰鸣,脸却似在熔炉般滚烫。
“正是在下。”
单阎将浊酒一饮而尽,不卑不亢地从位置站起身,旋即又朝圣上的方向躬了躬身子。
“夫君......”付媛听到单阎的话,手脚瞬间变得冰冷,耳边像是被响铃在侧敲击般疼痛不已。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单阎,缓缓地摇摇脑袋,嘴上的口型说着“不要”。
单阎向付媛投去一个淡定的眼神,随即便不再看她,无论裴同芳说甚么都一力扛下。
“可这分明是女子的笔迹......”裴同芳依旧咬紧了付媛不放。
“这字迹苍酋,又为何不能是男子的笔迹?”单阎根本不管裴同芳如何似疯狗般紧咬付媛,他都咬死了所有事是他一个人做的。
“这一切都是微臣做的,请圣上责罚。”他与付媛一同跪在了皇帝面前,探出手来紧紧握着付媛震颤不已的拳头,轻声道:“为夫在。”
裴同芳仍然想要再争论些什么,可单阎依旧以浑厚的嗓音响彻了殿内。
“微臣愿一力承担,请圣上责罚!”
圣上看了满脸谄媚的裴同芳一眼,便责令道:“来人,传朕口谕,单漕司胆大包天,妄议朝政,扰乱朝纲。立即押下天牢,等待朕旨意,择日处死。”
“谢主隆恩。”单阎将乌纱帽摘下,轻放在面前,又朝殿上重重叩了个响头,“陛下英明。”
付媛看着单阎被除官帽,被押下天牢,嘴角仍带着笑意,用口型对她说“夫人放心”,更是心如刀割。
那个风光得不可一世的单漕司,是为她这个“不祥人”而死。
他甚至可以不问缘由,不问为何被撕毁的话本会出现在裴同芳手里,便一力为她扛下一切。
他是铁了心要做她的天,她的羽翼——
不论后果。
第72章
圣上看在了付媛与单阎二人伉俪情深的份上, 恩准了付媛探望的请求。
隔着铁窗,看着一身素服,披散着发髻的单阎, 付媛泪流不止。
两人再次十指紧扣, 付媛埋怨, “夫君怎么那么傻?为何要扛下这一切?你就不怕我当真与裴家有私情, 陷害你?”
单阎空出一只手来替她拭泪, 和煦的笑意像寒夜里唯一的火烛, “为夫说过, 只要夫人说,为夫都会信。既然夫人说过与裴家没有交情,为夫自然会相信。”
付媛的话到嘴边,却又想起隔墙有耳,只好咽下。
她知道单阎对她的感情一向热烈,燃烧自己到忘乎自我, 如今也该轮到她这么做了。
她暗下决心, 却没忍心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单阎。
他陪她走的路足够多了,足以证明他的心意,她也不愿意让他在牢中也为她茶饭不思地担忧。
要动摇圣上的心意,便只能循他的心迹。
他既然重视夫妻二人的感情,无非是因他与皇后娘娘一路走来并不易。
圣上虽出自帝王家,却对皇后分外重视,只因在他被软禁时只有彼时作为夫人的皇后陪伴在侧。
他遭奸佞陷害,是皇后三步一叩首求得先帝怜悯, 只除太子位分作罢。
付媛有信心, 若是她效仿皇后,事情定还有回转的余地。
于是铺满皑皑白雪的宫道上, 多了一个单薄的身影,身侧连个替她打伞遮雪的奴仆也没有。她只能在雪地里拖着羸弱的身躯,每走三步便跪在地上,虔诚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