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均平静地说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将那些现实又残酷的事实剖白。
“这就是我们这些人身处的位置,是不得不遵从的命运,只不过我比较幸运,遇到了婉言。”
“但我现在也遭到了报应,这十年来,一个人在这空宅子里,什么都有了,什么也都没有了。”
殷家花园身处闹市,哪怕在三楼还是偶有鸣笛声传来。
月光落在那些手工彩色玻璃上,隐约地透着柔光。
文时以完全没有料到殷正均是这般的回答,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孩子,我明白你,整个家族的旦夕祸福,前途命运都系挂在你身上,有太多的压力,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总是在做不得已的选择,在做可能让周围人,甚至是让至亲痛苦的事。到现在这个岁数,回首这一辈子,得到的太多,同时也失去得太多,但我却从来没后悔过任何一个重大决定。”
殷正均长长舒了口气,微微合了合眼。
“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也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没能和一一的外婆再有更多些时间,好好地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太短了,那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在拥有这些的时候,更好地珍惜。”
话音落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边的老式留声机,随即有婉转的交响乐流转而出,在整个三楼浅浅地回荡。
“外公,您的意思是......”
文时以完整又用心地听下来,仍然不敢确定殷正均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嘛?”殷正均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文时以。
殷正均不喜欢太亮,所以整个三楼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客厅是开着灯。
文时以站在远处,身后投落了厚重的阴影。
“我们不能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出身命运,比如职业工作,比如婚姻,但你能选的是,在这样既定的命运里,到底和命定之人如何度过这一生。”
“一一像阿媛,却远远没有阿媛性子那么烈,你们也结婚了,你该比我更了解她。作为过来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和建议给你,只是提个醒,放轻松点。一一嫁给你背后是丛文两家的联姻不假,但她也是往后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可以用合作伙伴,亦或者是丈夫身份去考量她,接受她,尊重她,这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没有用心感受她的话,往后的人生,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太长太乏味了。”
这些话说完,殷正均彻底沉默了,随手将留声机的声音调得到大了一些。
文时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反复消化着殷正均的话。
直到最后,他开口道了声谢谢外公。
殷正均没回,只是抬了抬手,依靠在沙发边,合上眼。
待文时以回到楼下丛一的房间时,丛一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刚刚看你和外公在楼上聊天来着,你们在说什么呀?”
出去玩,丛一喝了点酒,这会儿正是兴头上,随手摘掉了坠在耳朵上的红宝石,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问。
“没什么,随便说说,聊聊外公的生活和身体状况。”文时以还在思考殷正均的话,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哦。”丛一点点头,“外公去年还做了小手术呢,是得好好注意身体。”
“放心吧,以后外公如果需要人陪,我们把他接来京城。”
“好呀好呀!”
丛一摘掉了虽有首饰,想要换掉身上的礼服,但后面拉链她伸手不方便,便自然主动地凑过来让文时以帮忙。
“外公会长命百岁的,丛叔叔殷阿姨,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文时以一边帮着她解,一边又多说了句想让丛一放心一点。
感受着文时以微凉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摩擦,她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们长命百岁就好了,我可没想活那么久。”
“别胡说。”
文时以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这条复杂的连衣裙绑带。
她迟迟没转过身,坐在原处盘算了一会儿。
“哦不对,我至少得努力活到九十三岁才行。”
“为什么?”文时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比我大七岁多呢,等你一百岁的时候我就九十三岁喽,我活着的话,你就会一直有人陪,不然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可怜呀。”
丛一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她的心声,却像是温柔地在他心上毫无预兆地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