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温策年的脸色微微泛白。
“道长曾在钦天监当值, ”温策年艰难地看向青阳道长, 喉结剧烈滚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与七皇子......”
闻言,青阳道长浅叹一声,扶着桌沿起身。
“都是冤孽啊。”
“若与我相关,我必须知道真相!”温策年望着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青阳道长将手负在身后,眼中神色明灭。
“你当知道,你父亲曾经有个姐姐, 曾入宫为妃。”
温策年浑身一震。
温家在多年前确实送过嫡女进宫, 被册封为嫔。
此女名唤温正妤,在温策年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 宫中未曾留下血脉,府中也也很少再提起这位姑姑。
“其实,她当年曾诞下一对双生子,这在帝王家自古便是不祥之兆,”青阳道长的声音低沉,“她不忍心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彼时我与温家私交甚笃,她便将消息捂住,托我传信给你祖父......”
在那个时候,面对女儿死前最后的祈求,温家主只能从襁褓中抱走健康的那个孩子,将另一个羸弱的孩子留在深宫。
后宫纷争不断,温嫔本就因难产伤了根本,她自知命不久矣,失去母亲的婴儿又如何能够活下去。
后来她便与温家同老皇帝达成了秘不示人的约定。
“之后不久,温嫔就离世了,留在宫中的那个孩子抱给了当时还只是安嫔的贵妃,温家为了保住另一个孩子的性命,几乎不再提及在宫中的那个孩子。”
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廊外骤雨突至,一道白光划破夜空,映照出温策年那张惊愕的脸。
他耳畔嗡嗡作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所以,我就是那个被抱出宫的孩子,七皇子就是我的——”
青阳道长微微颔首:“孪生兄弟。”
温家到底是对宫中的孩子心存一丝愧疚,温家主便命人打造了并蒂莲玉佩,也给七皇子留作念想。
众人皆是没有想到,这一块玉佩竟然牵扯出这些宫闱秘史。
亭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动帷幔的窸窣声。
宁竹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此刻心中最不好受的是温策年。
看见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
父亲从清正廉洁的好官,变成了昏庸不仁的老皇帝,从小到大接受的一切都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宁竹忽然懂了七皇子的疯狂。
难怪临终前会嘶哑着问“为什么是我”。
生母早逝,自己被安贵妃抚养长大,偏偏对方此后再无生育,不知是否有其中的原因,或许难免将怨气迁怒于他。
先天不足的病体,深宫倾轧的寒意,让那个孩子变成了一条长着獠牙的毒蛇。
七皇子有玉佩,也知晓自己的身世,他在涉州投放瘟疫,又何尝不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在向温家复仇。
宁竹心中也有些唏嘘。
她不会同情七皇子,不然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算什么。
对方有罪,且罪恶滔天,可溯本追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分明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也难怪张德天握着秘密直到咽气,这种宫闱秘辛,谁敢轻易掀开。
就在这时,青阳道长突然抬眼看向宁竹。
他的声音清明,仿佛瞬间醒了酒:“宁施主可有想问之事?”
宁竹挑了下眉,确定他问的是自己。
她盯着青阳道长:“道长此前唱的童谣预言,可还会应验?”
难怪初见时觉得面熟,不过是被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给骗了过去,此刻再看,这喝酒醉酒的神态,分明就是边镇遇见的那个酒疯老头!
青阳道长顿了一下,干笑两声:“这就被认出来了?”
“道长伪装得好,我竟然第一眼未曾认出来,”宁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所以涝灾是真的?”
如若真让七皇子得逞炸毁长溇堰,洪灾恐怕在所难免。
这酒疯子真能够未卜先知?
这个问题在宁竹唇边过了一遍,又咽了回去。
罢了,想必也是问不出来。
青阳道长被她的目光看得后颈一凉,连酒都醒了。
他悻悻说道:“咳咳,天道无常,难以预测......”
果然。
宁竹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脸上就差明晃晃写上“嫌弃”两个字。
问了又回答不了,有什么可问的。
温策年自己还需要时间接受这隐藏多年的真相,宁竹几人作为客人也不便多留,他强撑着送他们到门外。
这场宴席也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散场。
天色已晚,外头的雨又下大了,照旧是祝衡关驾着马车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