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楚黎与祂对视。
她看见了祂。
看见了本不该存在于这个维度,本不该被人类肉眼所看见的存在。
一种事物在没被看见时,它处于真实与虚假之间。当被看见,它便成了真实。
楚黎头上的细雨停了。
“迷路了?”祂模仿着人类的腔调,声音温柔却又冰凉滑腻。
年幼的楚黎完全肯定自己撞鬼了。
“我、我……”她牙齿在打架,咯吱咯吱响,“我想找我妈妈,我迷路了,她会很担心我……”
“站起来,转身向前走,右拐——小心石子……”
那道声音为她耐心指路。
楚黎跌跌撞撞跟着走,眼前忽然开阔,走出了深林范围。
连绵的古老建筑群依山而建,正门大敞,门内烟火缭绕,穿着祭服戴傩面的瘦小人影摇晃铜铃,她的母亲怀中抱着脸色惨白的“她”,正哽咽呼唤着她的名字。
“去吧。”
楚黎被轻轻推了一把。
她踉跄这跌入门槛,扶着门框回头,“谢、谢谢你!你是住在那栋房子里吗?”
周围死寂。
半响,那声音才慢悠悠响起。
“是啊,我住在那。”
“我会带礼物来看你的!”楚黎哭花的脸露出笑容,“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她转身跑向母亲,急于哭诉自己刚刚摔了一跤,摔流血了。
因此,没留意深林里响起的那一声笑,最开始还勉强称得上温柔,到最后变成了含混不清,阴恻恻的低笑。
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
窗外天光微熹。
楚黎从梦里惊醒,后背出了很多冷汗,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是被她所遗忘的那段记忆。但不完整,还有一部分,她没有想起来。
从梦到的这段往事看,母亲带着她回到楚家时,她已经快死了。魂魄离体,飘到了深山里,找不到回去的路。
回想起梦里所见的神明本相,楚黎汗毛倒立。
这比祂的分身还要恐怖千万倍。
她懊恼拍了拍自己的嘴:“乱说话,乱说话……”
小时候随手画的大饼,差点害死现在的自己。
做了这个梦,楚黎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跟着明菩修行道法。
接下来半个月,她每天起得很早,和明纯一起,随着明菩修行。
或许受到母亲影响,虽然从小不曾接触过这些,但悟性高,学得很快。
明菩教了她许多简单易学的隐匿防身之术,并教了几招剑法。
半个月一晃就过。
楚黎下山那天,细雨飘摇。
明菩赠了她一叠符篆,以及一柄用了多年的铜钱剑,平时巴掌长,如不起眼的挂饰。
深深一拜后,她转身下山,拨出一串陌生号码,归属地为湖省。
这就是楚若羡留给楚黎的后路。
嘟嘟几声,电话拨通了,那头的人嗓音温和:“你好,哪位?”
楚黎深吸一口气,声音略低:“小姨。”
电话那头响起噼里啪啦的东西打翻声以及脚步声,然后安静了很久,那人才颤着声音:“……是小黎吗?”
*
湖省以南,十万大山盘踞起伏。
腹地最深处,一道山门高逾三丈,两尊睚眦鬼首石像立于山门前,脖颈系褪色红绳,绳头缀铃铛,有人经过时清脆晃动。
山门后青石板石阶蜿蜒,开阔处是绵延的古老建筑群,高低起伏一眼难以望到尽头。
祭礼将至,空置的木楼陆续住进了客人。
往年祭礼,楚氏本家都洋溢着喜悦氛围。今年气氛肃穆,来往的人谨慎寡言,生怕触怒冲撞了不该冲撞的。
楚黎跟着清瘦的女人走过地面漆黑,绘制有猩红纹路的广场。
女人银簪盘发,穿盘扣短衫与靛蓝长裙,腰间挂了只红绿傩面。她五官英气,侧脸与楚若羡有六分相似。
她推开一栋小楼的门,里面像间很有年代感的办公室,桌上堆满了蓝皮册子,有男有女,都在埋头整理抄录。
“若映姐,你怎么来啦?”圆脸女人从一摞册子后探出头。
她桌上摆了一盆石兰,还有一架双面镜。
楚黎不动声色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眉眼清秀,唇角有枚小痣,头发整齐盘起,穿着黑色盘扣短衫以及同色长裙,裙摆缝了一圈白。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楚若映亲昵揽着楚黎的肩,用熟络的语气道:“这是我表家的孩子,家里远来得晚。劳烦你给她安排些轻松的事。青玉,这是你妙姨。”
“妙姨好。”楚黎乖巧浅笑。
“哎,这孩子真乖。”圆脸女人翻出一本朱红册子,手指滑来滑去,“没几天就要办祭礼了,那些好地方都安排出去了,若映姐你也是,提前和我招呼一声我早早就留个位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