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将一条影子拉长,延伸至那灯笼底下。
那影子在原地顿了顿,片刻后才往前走,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等走出屋檐遮蔽的阴影下,来至血月照耀的街道,才看清他模样。
俊瘦的一位少年,遍体着黑,身形颀长。脑后马尾高束,发带紧束的位置有发丝铮铮翘起,被晚风吹得轻颤。
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步行幅度晃动,脚上黑靴破烂不堪,露出染着污血的脚背。
通身散发着浓郁血气,但尽数被掩盖在那身黑衣之下,在月光中什么都看不清。
他眼中没有受伤的痛感与麻木,黑眸映着两点月光,眼巴巴望着街道尽头的巍峨城墙。
记忆中这城永远是灰败中透着死气压抑,但今日城墙两侧遍挂灯笼。
灯笼内明烛燃着,似悬在城墙上成串的樱桃。
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七日前。
那城墙内的人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睨着他:“七日后就是血月祭了,若在那日之前回来,有新做的饴糖糕点吃。”
高位上的人说着话,抬手至旁侧桌案,捻起一枚花形的糕点。
饼皮层层,他只是轻轻捻着,雪白的饼皮就似雪花簌簌掉落,两指用力,将糕点从中掰开,内里有饴糖如花蜜般滴落而出。
那人取了一块扔入口中,安静的殿内能清晰听到他餍足的咀嚼声。
少年立在殿下,望着高台上那一幕,甜腻的香气仿佛已经穿过鼻尖,他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饴糖糕点?
是什么滋味?
他想知道。
提剑退出大殿,他便前往狩猎场,一去七日。
直至四周再无一头妖兽,直至再无一个站立的对手,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望着高耸的城墙,眼中映着灯笼光芒,心里念着即将得到的饴糖糕点,一步一步,踉跄的加快脚步。
那死气沉沉的城内灯火如昼,从未听过的欢歌笑语。
光芒跳跃,灵光映彩,将他如夜漆黑的衣袍染上色彩。
他一步踏入殿内,望着上方沉浸在笙歌热舞中的男人。
“我回来了。”他开口,目光不离长形矮案上的那盘花形糕点。
座上那人面上笑意逐渐敛去,抬手挥退左右,喧闹的殿内顿时寂静无声。
“要这个是吗?”那人端起面前盛着糕点的托盘问他。
少年不说话,只颔首点头。
那人却突然眉头锁起,露出为难遗憾之色,手指轻轻上抬,托盘中的糕点尽数洒落在地。
他又起身,黑靴踩上糕点,直将那糕点踩得不成形状。
“你来晚了……”他满脸憾色,“这盘糕点已经不能吃了。”
少年立在殿下不说话,黑眸直勾勾盯着上方人。
距离甚远,那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负手在上方闲适踱步。
“不过处理点南边的垃圾,竟然用了这么久,我的耐心早已耗尽,孩子,下回记得回来早些……”
他面上又腾起讥诮,甩袖欲走,却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那少年提着剑踉跄地朝他走来,身上伤口未包扎,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
旁侧昏黄烛光映照,他掌心长剑亮起锋芒。
离得近了,那人才看清眼前少年眉眼舒展,黑眸噙笑,满满充斥的少年气息,即便手中拎着剑,也让人嗅不到一丝危机。
“你……”
他眉目不屑,垂眸睨着少年,张口要呵斥他怎配踏上大殿,却见那少年手中剑灵活一转,紧接着脱手而出。
长剑撕破空气,发出刺耳嗡鸣,正中他心脏。
剧痛在胸腔化开,他口中嗬嗬有声,欲张口呼救却是不能,沉重的身子撞上身后墙壁,当场滑坐在地。
视线中少年一瘸一拐地靠近,迈上台阶,蹲在被踩烂的糕点旁,伤口因这动作挤出更多血色,滴落在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地毯上。
他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就这么拾起地上被碾碎的糕点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嚼了起来,吞咽至腹中。
没有嫌恶,只是对待普通食物那样。
别说碾进泥里的食物,就算掉进血池的吃食,为了活下去,他也啃过。
这些糕点是他应得的报酬,属于他的,所以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咋咋舌,看着地上剩下的丁点残渣,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而又踉跄地朝那人踱去,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剑柄上。
那人深知大限将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少年的手:“你、是我收留了你,你别忘了……”
“收留?”少年眉眼绽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见底,似露出森白利齿的狡狼,“你要我替你杀人,而我需要一个栖身之所,互相利用罢了,怎么还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