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再逗留,一边拿出手机给老吴打电话,一边往车库走去。
很快,汽车启动的声音传来,那动静从另一侧的门出去,呼啸远去。
空旷的山道上,男孩奔跑的脚步慢慢停下。
他微微喘着气,弯腰趴在路边的栏杆上,看着那辆车绕过脚下曲折的路,化作一点微光,汇入山下主干道上令人眼花缭乱的车流中。
他拉紧卫衣帽子两边的抽绳,让帽口收起,直到上檐遮住他的眼睛。
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躲在门边,看着她和别人走在一起。
第30章 玫瑰 门口的地上,一枝玫瑰静静躺着。……
那年夏天不是很热, 白日还有几分暑气,到夜里,凉风习习, 宛若初秋。
十六岁的男孩戴着棒球帽,拖着磨损过度的行李箱,走在昏黄发暗的路灯下。
那条蜿蜒的长街,一边是破败拥挤的老旧房子, 临街一排店铺, 随处可见碎开的剩下嶙峋棱角的玻璃窗,和被光与风侵蚀得处处裂纹的木门。
从前这里也有过一段热闹的光景。
城中村人口密集,都是三四层、五六层的小楼房, 家家户户住满了,邻里之间的喧闹、吵嚷,不曾断过, 滋养了这一片区大大小小的店铺。
粮油店、蔬菜店、肉铺、杂货店、理发店,还有各种小吃店,煎的烤的炸的,一样不少,这里的空气都好像飘满了油和各种调料的味道。
后来, 城区拆迁、改建,大半人口从这里迁走,密集的房屋也被拆去一大半,剩下临街的那一小片,到如今,热闹散了,只剩下荒败和破旧。
好像困在时光里的老照片,被一只粗糙的手不时抚摸, 磨出一条条皲裂的细纹。
老街的另一边,是起伏的小山,城市的边界,山的那边,美丽繁华的城市几经变迁,早已是举世闻名的摩登大都会,而山的这边,是被时光遗忘的旧世界。
“哎,这不是福梅家的儿子吗?怎么好像不太一样了——”面容带着岁月风霜的老太太揉了揉眼角,看着这个孤身一人在街上穿行的男孩,惊讶道。
男孩停了脚步,抬头对上老太太的目光,神色冷淡,连应声也懒得,就这么移开视线,从她面前走过。
“哎这臭脾气,没教养,真是一点也没变,那么个妈,难怪教不出好崽子……”
老太太嘀嘀咕咕的声音一点没收敛,顺着夏夜的晚风,吹进男孩的耳中。
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仍旧沿着缓坡往前走。
在这里,他总是沉默寡言,像个怪胎,没人喜欢他——当然,他们也不喜欢妈妈。
带着孩子的单身女人,如果只是勤劳刻苦,大概会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但如果有几分姿色,如果是跟着男人私奔出来的单亲妈妈,那就只会受到别人的嘲笑和议论。
而如果这个女人,最后还因为守不住男人,被私奔出来的男人抛弃,最后心灰意冷,沦落到自寻短见,结束自己生命的地步,别人不会同情她,只会说她活该。
洗衣店的门锁着,褪色的金属在路灯下已经失去光泽,被厚重的灰尘和斑驳的锈蚀覆盖,一看就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妈妈去世已经整整一年,店也关了整整一年。
男孩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费劲地插进生锈的锁孔中,扭来扭去,终于将锁打开。
金属门拉上去,发出吱嘎声,在长长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刺耳。
他站在台阶上,用力推开里面的一道玻璃门,拖着箱子绕过简陋的柜台,从后面窄小的楼梯爬上了二层的小阁楼。
这间阁楼小屋,就是他住了整整九年的地方。
空心的木板门,四边已经翘起,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门边紧挨着一个矮柜,门完全推开时,紧挨着柜边,另一边是一张木凳。
从六岁到十五岁,他就坐在这张凳子上,拿柜面当书桌。
小小的孩子,就缩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一日日长高、长大。
如今的他,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一步跨进来,仿佛占满了半间屋子。
灯坏了,按下墙上的开关,仍是一片黑暗。
男孩干脆跨过木板床和柜子之间不到半米的过道,把临街的那扇小窗打开,就着街上的路灯和月光,勉强照亮这间狭窄的屋子。
带着点灰尘气的空气从窗户口灌进来,总算把屋子里长久不通风的冷潮气冲走。
破旧的老房子,隔音极差,这间阁楼小屋不但能听见楼下店面的所有动静,连外面街上的声响也听得一清二楚。
路上有车经过,楼下有人走过,有人吵架,有人唱歌,有小猫叫,这个和美丽城市分割开来的天地里,他坐在这张简陋的凳子上,就能听到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