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搬走,她替他脱下脏污的棉衣,说:“你斜着睡,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脚。”
“韩兄弟,小娥她爹没跟你一起回来?”李黎神色仓惶地闯进来。
韩乙坐起来,他想了片刻,说:“去的时候我跟他不同船,回来的时候也没遇上他。你再等等,或许等我们回小渔村他就回来了,我们这几个是最先回来的。”
李黎没有被他的话安抚住,丹穗烧水的时候就听她坐在院子里搂着小丫头哭。
“李嫂子,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小娥她爹已经回来了。”丹穗出去劝说。
李黎摇头,“你不懂,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稳,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丹穗能理解她的慌乱,今天要是没有韩乙的音信,她也害怕。她端水进去让韩乙洗脚,等他睡熟后,她出去陪李黎母女俩坐在院子里。
一直到深夜,小娥哭累了,倚在李黎怀里打瞌睡,她才抹去眼泪平静下来。
“妹子,小娥她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李黎找丹穗倾述,“这世道,我带个孩子如何能活下去?”
“你还有亲戚吗?”丹穗问。
“没了,都死了。”
“蔡管事是个好性子的人,你继续住在小渔村也行。”丹穗又说。
李黎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带着孩子要吃要穿,没了男人,她怎么赚钱?
“今晚你们母女俩跟陈阿奶睡行不行?我跟她说好了,她没意见。”丹穗说。
李黎点头。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抱去陈阿奶房里,等李黎带着小娥睡下了,她回到房里。
韩乙睡得不安稳,丹穗之前进来抱被褥他就醒了,等她掀开被褥躺下来,他伸手搂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
“吵醒你了?”丹穗低声问。
韩乙含糊地支吾一声。
丹穗在被下握住他的大手,她温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累。”韩乙一动不动地贴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抱紧她,说:“别说话。”
丹穗便沉默地陪着他,她胳膊探到他背后,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丹穗感觉脖子上有濡湿的水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是韩乙哭了。
韩乙躺平,顺手擦去她脖子上的水滴,他闭着眼说:“我们去晚了,盐丁都死了,临安府也被胡虏夷平了,胡虏进城杀百姓如宰羊,权贵都跑了,只有平民百姓跑不了。你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胡虏抢走了女人,幼童站在死人堆里哭,但我跑了。”
丹穗眼角淌出眼泪,她心里也堵得慌,她攥紧他的手,这才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胖和尚死了。”韩乙又开口说,“陈星也死了,只有我跟丁俞活着回来。”
“你活着,以后能杀更多的恶人。”丹穗干巴巴地安慰。
韩乙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
丹穗听耳边的呼吸声轻一声重一声,他不时叹一声,她心里生出悔意,该拦着他的,不该让他上战场的。
一直到雄鸡报晓,韩乙才睡过去,丹穗在他睡熟后,她起身出门去找李黎,“今早你跟蔡管事说一声,你们先行,我跟韩乙随后去追你们。”
“好。”李黎鼓着一对肿眼无精打采地应下。
丹穗强撑着精神回到房里,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丹穗发现枕侧没人了,她匆匆开门出去,见韩乙蹲在院子里给陈阿奶修椅子。
“醒了?锅里温的有饭。”韩乙回头说,“今天时间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再动身。”
“好。”丹穗听他的。
余下的半天,韩乙没闲着,他把陈阿奶家里破损的桌椅板凳都修整好,还从村里借来梯子,他爬上屋顶把破裂的瓦片换了,免得日后漏雨。
次日离开,陈阿奶送他们到村头,她跟丹穗说:“你帮我给那女子带句话,她男人要是真死了,她没落脚的地方就来我这儿,我还有两间屋一亩地,我认她当儿媳妇,房子和地都给她。”
丹穗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李黎,她点头说:“行,我会把话带到。”
韩乙和丹穗耗了两天一夜回到小渔村,路上遇到蔡管事,韩乙告知他明日就带丹穗离开。
蔡管事没挽留,他看丹穗一眼,说:“李黎的男人死了。”
“其他人回来了?”韩乙问。
“对,又回来了十一个人,没回来的都死了。”
韩乙沉默下来。
蔡管事没再说什么,他叹着气错身离开。
丹穗带着韩乙回到和李黎同住的小院,进门就听到悲戚的哭声,她让韩乙先回屋,她去找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