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华音叫她不必,眼尾向旁边一挑,“准备纸笔就好,这里有现成的画师。”
曲南楼始终背对着众人端立着,听见姚华音唤她才转过身来,接过纸笔为行云画下一幅肖像,少年身姿俊逸,酒后粉面桃腮的模样画的很是传神。
姚华音对曲南楼的画作很满意,命王闯收好,王闯瞬间会意,接过画折了折塞进衣襟,快马加鞭朝东而去。
谢宴不解其中深意,担心被行云夺了宠,趁着姚华音高兴,隔着纱衣牵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轻柔中带着几分嗔怨:“主君偏心,空山也要一幅画像。”
反正都是曲南楼动手,姚华音自是不反对,瞧着行云酒劲上涌快要坐不稳,命韩露备了枕席铺在树下让他休息,自己站在山边,边饮酒边望向南面的一片沃野。
夕阳西斜,两坛桃花酿见了底。
王闯骑着快马从东边赶回,凑到姚华音身边小声复命:“末将找紫云观附近的猎户和村民问了,都说画像上的人的确是紫云观的小道士,名叫行云。”
姚华音点头,命王闯和韩露先行退下,入夜后依计策行事,又遣走了曲南楼和谢宴,独自半卧在行云身边,等他酒醒时,已是月洒流辉花弄影。
行云揉揉还在发胀的额角,懵懵地四下望了望。
夜里暖风沁着花香,姚华音身心畅快,没等行云反应过来便一把拉他起身,“醒了?随我去个地方。”
紫云山下有条小河蜿蜒向南流淌,姚华音命人放船于河面上,与行云先后登船。
这里平日山匪横行,寻常百姓即便吃不上饭也不敢来河边捕鱼,韩露知道姚华音要来赏景,提前带着兵士们清理一番,又有玄衣铁卫随行,难得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
行云水性不差,划船也在行,只是不知道姚华音要带他去哪儿,又不好多问,坐在船头缓缓摇着船桨。
“不必摇了,过来躺着。”姚华音向旁边挪了挪,拍拍身边的船板。
行云向周围望了一圈,方才还随行的几个玄衣铁卫不见了踪影,宽阔的河面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来啊,怕我吃了你不成?”姚华音半坐起身,单手向行云伸过去。
行云拘谨地伸手,他酒意还未散尽,刚触及姚华音指尖便被她用力拽进怀里,死死压住她一身纱衣。
“主君……”行云挣扎着要起身,姚华音一把按住他,语气轻柔却不容反驳:“叫姐姐。”
行云从没有离她这么近过,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闻到花香混着酒香的味道。
“姐姐。”他面颊发烫,好在天色已晚,看不分明。
小船顺着水流缓缓向南漂去,没有乌篷遮挡,融融月色尽收眼底,山上的桃林渐渐远去,却仿佛仍然身处于桃花丛中,周围散落的花瓣纷纷扬扬,芳香弥散。
“你在紫云山上这么多年,可曾来这里赏过桃花?”姚华音单手支颐,垂目看着身边的行云。
他忘了拘谨,月影落入他的笑眼里,亮晶晶的。
“小时候师父带我外出布道时看过,我记得那年的桃花开的好美,姐姐一定也很喜欢桃花,才会让人把这儿恢复原样,每年春日还能来赏玩一番。”
姚华音若有所思,“不只为了赏玩。”
“那为了什么?”行云好奇地看她,姚华音向后平躺着,一时失了神。
八年前,曾经有个少年在这里对她许下一生的承诺,那日的桃花开的和今日一样艳,可惜少年早已经不在了。
她清楚地记得,与他初见那年她九岁,父亲姚敏璋刚刚登上城主之位,寿宴上宾客如云,两个哥哥都送了名贵的贺礼,她送无可送,只好精心准备了一段贺词,在大殿上伏地恭贺。
众宾客只知道韶阳城主姚敏璋有两个儿子,都是夫人冯氏所生,却鲜少有人知道,姚敏璋曾经酒后幸过冯氏身边的侍婢,不久后产下一女。
那日冯氏在大殿上当众冷笑着质问她:“你配吗?”
你配吗?这是打从姚华音有记忆起,娘亲对她重复次数最多的话。
她是奴婢所生,不该妄想着读书识字,和主君的孩子平起平坐,只能终生做少主们的奴婢,即便她自幼聪明机警,胆识过人。
她挣扎过,顶撞过,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巴掌。
直到娘亲过世,她下定决心争取一回,盼着能和哥哥们一样留在父亲身边,为自己博个前程,结果得到的只有冯氏的当众羞辱。
大殿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父亲姚敏璋始终没有为她说一句话,她不知道该去还是留,倔强底直起身,硬生生逼退了眼里的泪水。
许久,周围终于安静了,身后悦耳的银铃声越来越近,与之相伴的是孩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