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最痛莫过于得回至宝又再次失去,无异于把结痂的创口生生撕开,伤的血肉模糊。
然而夺走他的不是老天,正是她自己,是她让他和三千俞家军留守金吾。
当初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结果,是她用他的命换取了韶阳稳固,是她亲手害死了他。
而他却心甘情愿为了韶阳,也为了她赴死,还陪着她一起装出恩断义绝的模样,那种滋味她体会过,痛彻心扉。
夜深人静,身后的动静几不可闻,连胡喜安也没了脾气,只偶尔长叹两声。
姚华音趴在膝上,从前襟取出石榴花木牌死死攥着,等着老天对她和行云的审判。
那一刻不会是解脱,只会是另一场煎熬的开始,就连这座城主府,这间她与他曾经双宿双栖的卧房,都会永远像噩梦一样笼罩着她。
今后的日子,她仍是高高在上,照拂百姓的韶阳之主,可每到黑夜,她都注定会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里,直到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平安喜乐。
行云在他亲笔画的石榴花图上提了这四个字,看似平平无奇的愿望,对她与他来说竟会这么难。
“进去看看他吧。”季震在她身边站了许久才开口,按胡喜安的说法,若过不去今夜,明早便可以准备后事了。
姚华音稍稍坐起身,目光凝着雪地里的高大人影,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哥,我想成亲了。”
季震看她伤怀的样子心里揪着难受,脱了大氅放在雪地上,阔步往前庭去了。
雪落不停,打在斗篷上簌簌地响,呵气在风中四散,慢慢在鬓边凝结成霜。
卧房里灯烛的光亮冲散了夜的黑,姚华音双手搓着石榴花木牌,第一次盼着天能亮的慢些,苦寒的夜当是度日如年的,偏偏身后的光亮很快被黎明吞噬,眼前厚厚的白雪退了幽橙,染了苍蓝。
房门咯吱一声,姚华音的心也随之一颤,顿挫着吸了口气,颤声道:“他死了吗?”
胡喜安见门口坐着个“雪人”吓了一跳,认出是她,拐棍在雪地上重重顿了两下,又急又气道:“不作死就死不了!”
虚浮的脚步踩在雪地里,咯吱吱的声音毫无节律,乱七八糟的,姚华音不必回头也知道胡喜安熬了一天一夜累个半死,心里嘲笑他跌跌撞撞的糗样,刚扬起的唇角又控制不住地压下,泪水奔涌而出,抱着石榴花木牌痛哭不止。
子钦,幸好,子钦……
她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迟迟不敢进房去看他,生怕他给她一丝希望后又离开她。
天色放亮,胡喜安去而复返,怒哼一声进房去了,几个内侍婢女也跟着进去忙碌一番。
他们惧怕她,也都明白她的苦楚,把餐食备在房里,从雪地里捡起季震的大氅,抖了抖披在她身上,不再劝她什么。
姚华音悬着心留意身后的动静,晌午时感觉气氛像是轻松了些,季震的脚步也不像昨夜那样沉重,她趁着房里没有人推门进去。
卧房里血腥味扑鼻,各种伤药和布巾随处可见,桌案上摆着尚未开启的食盒,旁边燃着火炉,暖融融的。
姚华音脱下大氅和斗篷,缓步走到珠帘前,望着躺在床上的行云。
他脸唇苍白如雪,看上去憔悴不堪,好在睡着的神态安然,不像很痛苦。
脖颈处缠裹着细布,大概是刚换的,表面不见血迹,身上盖着丝绵薄被,还是那日黎明时她与他第一次欢好后盖的那条。
姚华音怕身上的寒气冷到他,在火炉边暖热了才进内室,笑他昏睡的样子和平日一样安稳,手臂贴在身体两边,只占了一窄条床铺,余下里边一大半给她。
坐在床沿陪着他还不足以弥补她这些天的心伤,她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他身边,掀开被子钻进去,面向他侧卧着,看着他的脸。
没有伤,还是一样好看,她舒心地笑,泪水滑落眼角。
傍晚时分,胡喜安又进来换药,吹胡子瞪眼地赶姚华音出去用膳,其实是怕她看见行云满身的伤心里难受。
她用了这两日来的第一餐饭,之后又躺回床上陪着他,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感觉着他身上的温度,迷迷糊糊沉睡过去。
眼前的浓黑淡去,慢慢浮上一抹薄红。
姚华音半梦半醒,见卧房里灯烛还亮着,红纱幔帐散落一半,拢了满床的红色柔光,像梦里行云身上的血,像她与他初次欢好后的痕迹。
“醒了?”枕边的声音轻柔而嘶哑。
姚华音热泪盈眶,慢慢扭头往枕边看过去。
纱帐里,行云的脸色不显苍白,与她梦里的一样,她想伸手去触碰他,又怕突然醒来,看了好一会儿才确信不是梦,当着他的面痛哭又觉得矫情,喉咙咽了咽,将满眼泪水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