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更劲,更冷,行云贴着角落抱膝坐着,强迫自己笑了笑,压抑着心底的失落,却越压抑越痛苦。
他担心她的身体,怕她这些天没有人在身边念清心咒,会被禁术折磨,怀念中秋夜与她背靠着背赏月,在河面上放木牌的光景,想像在韶阳分别时那样,拉她进怀里抱着她。
年少时的情谊尘封了整整八年,一朝复苏,便如同洪流决堤,一泻千里。
他感觉到自己对她的眷恋清晰而弄热烈,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她了。
月色透过车窗倾泻下来,少年攥紧黄叶,把头枕在膝上,含着泪喃喃低语,“姐姐,子钦好想你,子钦甘愿被你利用一辈子,只求你别不要我就好。”
两个韶阳兵顾及到行云的伤势,马车不敢赶的太快,抵达南陵北城时已是深夜,姚华音不在,两人直接将马车停在将军府外,带他去向季震复命。
城内初定,季震正忙着与部将们商讨要事,听说他到了,立刻出门来见。
行云向门口迎过去,明知故问道:“大将军,姐姐是不是回韶阳去了?”
季震借着屋檐下灯笼的光亮打量他,见他面容憔悴,黑色道袍上血迹不明显,一时看不出哪里受了重伤,吩咐部下,“去叫军医过来。”
行云回绝道:“不必了,我是来向大将军辞行的。”
两个兵士奉命接他回南陵北城,不敢放他中途离开,如今他们交了差,再也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去留。
“你要连夜赶回韶阳?”
“是,我想即刻动身,请大将军行个方便,给我一匹最快的马。”
寿雍那边态度不明,季震放心不下韶阳,原打算今晚安顿好南陵北城的事,明日一早带上他一起回去,听他语气坚决便不多说,眯着眼睛看着他,想不通他与姚华音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干脆放下不管,让人牵来一匹快马给他。
行云重新缠裹好伤口,借着月色向北而去。
攻下南陵北城无疑是韶阳近三年来最大的喜事,王闯恨不能亲自上阵,整日闷在军营里猴挠心似的难受,本想在城内张灯结彩,大肆庆祝一番,又怕姚华音和季震怪罪他善做主张,便安排人在城主府和军中挂些红绸红花作为装点,营造一片喜气祥和之象。
城主回府,弘文堂前的甬道两边站满了赶来恭贺的文武官员。
季震不在,王闯站在武将之列的最前头,双手卖力地甩弄红绸,鼓动众官员高喊:“恭贺主君旗开得胜!”姚华音视若无睹,把众人抛在身后,骑着马回到内院。
今年比往年冷的多,不过几日光景,院子里的石榴树叶便已经落尽,还不及入冬就光秃秃的,给整座内院笼上一股萧索的味道,与前庭的喜庆大相径庭。
黄昏尚早,太阳便失去了往日的炽烈与光芒,只留下一片苍白的清辉。
姚华音跳下马背,踏着枯叶前行。
咯吱一声响,书房后小舍的窗子向外推开,曲南楼朝她望过来,眼神明显透着紧张与祈盼。
姚华音面无表情:“放心,他还没死。”
行云火烧王盘岭的事早就在城主府中传开,却一直未知生死,曲南楼被她看穿心思,羞恼地挪开眼,心里又埋怨姚华音拒绝寿谦,不肯放她回盛国,漠然道:“与我无关!”
姚华音停下脚步,“我说的是你爹曲正风。”
眼看着曲南楼挺直的脊背倏然一颤,姚华音满意地哼笑,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个撕开一半的信封递给她,“城外收到的。”
曲南楼急转回头,见信封破口处写着寿谦二字,里面放着一封折成三折的信纸,文字从背面透过来,正是曲正风的笔迹。
被迫留在韶阳三年,她还从未收到过一封家信,更不敢想姚华音会亲自帮她带信回来,泪水泫然欲落,哽咽地道了声“多谢”,接过信封后一把关上窗子。
克制的呜咽声从窗子里传出,姚华音木然站了一会儿,缓步走回卧房换上寝衣,往汤池去了。
温泉很快驱散身上的疲惫和寒意,唯独心口还是冷的,姚华音仰靠在池边,感觉脑中胀痛的厉害,目光躁动地看向左肩上的佘蔓花。
不知是否是水温过热,佘蔓花艳红的刺眼,像是凝着一团鲜血,随时要滴落下来,她抬手轻轻揉着,懒懒地闭着眼睛,很快意识模糊,分不清是梦还是醒。
水面的雾气慢慢向两边散开,少年游到她身边,紧抿着嘴唇,害羞地蹭她的裸肩向她求欢,她笑着吻他,抱紧他在泉水中激烈地翻转,冲撞的水花四溅,直到耗尽最后一分力气,与他并肩靠在汤池边睡着。
再睁眼时,却见胸前的水面上晕开一大片血红,肩上的佘蔓花还在不断涌着鲜血,半边身子都被染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