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后悔药,那他一定会按斤买,越是贪图这偷来的一时片刻承欢膝下,他就越是憎恨从前抱着所谓苦衷而推开时茧的自己。
可惜人这辈子唯独和过去是过不去的,时藏锋压抑在心底无处可以倾述的这些遗憾、悔恨……都只能遗毒般堆积在他的心脏里,血液里,日积月累地积弊成药石无医的绝症。
时茧既是唯一的解药,也是能够推他更入深渊的绝望。
时藏锋垂眸,视线一寸寸地在时茧安稳的睡颜上划过,似乎要将这一刻伪装出来的父子宁静永远地刻进心底。
他爱抚摩挲着幼子的脸颊,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算是他偷来的,无法不珍惜。
时序和温隅安,甚至连偷来这点时间的权利都没有,他们只能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去观察熟睡中的幼弟,受刑般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再想趁这个机会抱一抱他、揉一揉他,都只能把想法藏在心底。
这车上总共就他们三个高等级Alpha,其余随行人员都特意挑选了Beta,三个人还都打了高浓度的抑制剂,生怕泄露出一丝半点信息素让时茧感觉到不适,车子开得也是尽量慢,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有父兄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时茧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睡梦中也并未做出十分抗拒时藏锋气息的举动,这让他难免生出几分窃喜,随即又是一阵自嘲:他堂堂第九军区总指挥官,时家现任家主,时茧从小就最崇拜最尊敬最喜欢的爸爸,什么时候沦落到只要孩子不讨厌他不远离他就值得高兴的程度了。
时藏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孽。
但这样的表面和谐并未持续太久,车子停稳后时茧一醒,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被时藏锋或者他另外两个哥哥的其中之一抱上车时,脸色瞬间便很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就这样发作,只阴沉沉地坐起来,靠着车窗,离时藏锋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他当然看到了在自己起身离开时,父亲眼中明显到无法掩饰的受伤神色。
但时茧也只是抿紧了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是他们都希望看见的吗?他只不过是在做所有人都希望他做的事,只不过是不想再抱任何期待,难道他做错了?
没有吧。
如果他做错了的话,父亲和兄长们,自然会严厉地训斥自己——既然他们都只是沉默不语,那说明他这样做并没错。
时茧有些发散地想。他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随时都想要下车离开这一处空间的样子深深刺痛了父子三人。
“爸爸陪你一起去?”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时藏锋还是忍不住争取,最后果不其然被冷淡回绝了。
“他们都和我一样,年纪还很小,你去会吓到他们的。”
时藏锋看着面露难色的时茧,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小儿子嫌弃成这样子——可明明就在一两年前,小茧都还会很兴奋、很激动地想要带Omega同学们回来玩,让他们看看他有一个多么英俊有为的父亲。
他也不禁反省,难道自己真有这么凶,或者说看起来真的上了年龄,已经不能够再作为孩子拿得出手的可供炫耀的谈资了吗?
时序和温隅安对于时藏锋的败北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他们本来就不高兴时藏锋仗着父亲这个一家之主的身份独自霸占着时茧,妄图赶在他们前头修复关系,现在看他这么吃瘪,自然都有几分暗爽。
也因此,更加不敢去触时茧的霉头,毕竟连时藏锋都被这么当着人甩脸色了,更遑论他们还能落得个什么好。
不过温隅安本身就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抛去私情,他是时茧的直系上司,“走吧,我们一起去。”
时茧没有应答,只是安静地开门下车。
外面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军方的临时办公楼笼罩在一层阴郁的雾里,像时茧忧愁的眉心一样总是舒展不开,无端地叫人揪心。
温隅安长腿一跨,一把黑伞撑在时茧头顶,耳边传来Alpha熟悉的、一贯温和的声音:“你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别淋雨打湿了伤口。”
时茧抬眸,在伞下看了温隅安一眼,冰冷的、淡漠的,不带丝毫感情。
寒风细雨,绵绵如丝,温隅安如坠寒窖。
他从来也没有在时茧这双漂亮得仿佛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看见过这么决绝的眼神,他见到过单纯的仰慕、欣喜,到后来的受伤、失望、愤怒、憎恨……他几乎要体验过时茧所有最浓烈的情绪,并以此汲取生存下去的药,而如今,那双眼睛里却任何情绪都没有了,好像他的名字、他这个人,从此以后与时茧而言,就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