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七八月的天儿,她就感觉到冷了。
“谢过老伯,我们赶路,着实是因家中有急事,并非不顾忌自己身体。老伯关心,很是感激。”
她一副倔脾气,老伯哼了一声,“什么家中有急事,谁家急事能这般折腾人。姑娘,莫非是和家人吵架了?万万使不得啊,一个姑娘家在外,不知多少危险。平定边疆,免去祸害,这才几个年头。流寇乱窜,多了去了。赶紧回去吧。”
崔冬梅不欲过多言语,再次谢过。
老伯见她死性不改,生气道:“哼,娇生惯养的小娘子,多多吃苦就是了。你这碗茶汤,多出来的银子,我可是不找补给你。老伯我年老穷困,没几个铜板。”
“无妨,多的茶钱,劳烦老伯再来几样小菜,两晚汤面。”
老伯高兴转身准备,头也不回问道:“清面?重青?”
崔冬梅:“两晚清面,宽汤,免青。”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下肚,一股暖流温暖全身,原本有些紧缩之感的小腹,渐渐张开,不如此前难受。想不到荒郊野岭的茶摊,汤面不错,崔冬梅吃得干净,连一碟子青菜干儿也不放过。
“这东西,我从前怎的没吃过?”崔冬梅夹着一块儿青菜干儿问道刀四。
刀四双眼一黑,这该如何说话呢。
“实话实说就是。”
刀四:“娘子不知,这是取冬日青皮,清洗干净,晾干,腌制上半月,裹上椒麻料,方可入口。”
崔冬梅:“冬日青皮?”
“是……是……冬日青的菜皮,寻常人家不吃。”
崔冬梅:原来是喂猪的菜皮!
……
前行途中,还未出京畿地带,崔冬梅有些坐不稳当。不说道路如何崎岖不平,单说自己,果真如那老伯所言,颇为不好。细细密密的汗珠,浑身上下,没个断绝的时候,再有那小腹,微微痛楚渐渐浓郁,像是吃坏肚子,也像是针扎。
突然,刀四开始毫无征兆加速,崔冬梅本就不稳当,向后仰倒,磕在马车后壁。不等她抓住个东西稳定下来,又遇水氹,身子朝前倒去。
崔冬梅沙哑道:“刀四,你慢些。”
刀四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有人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马车之后一队黑衣卫,齐刷刷奔来。二十余人马,铁蹄奔腾,黑衣带风,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当中一人,尤为高大。他身下宝马,矫健灵气,非同一般。
说话间的功夫,这一队人马飞一般赶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崔冬梅一手摁在小腹,缓解疼痛,一手掀开帘子。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靠在侧壁。双眼猩红,似大红烛火,发出灼人光亮。
她心口一缩,险些先他一步落下泪来。复又想起昨夜,他信了太子的话,不信自己,委屈酸楚,不争气地涌上心头。
她崔冬梅,为何要哭呢,为何要为了个心向旁人之人哭泣呢。
没出息,忒没出息。
猛地闭上帘子,用双手擦泪,唤醒自己理智,高喝一身,“刀四,破阵。”
不等刀四有何动作,那人一把握住帘子,从外头撩开,看向崔冬梅。
“你……要去哪里?”
她朝另一侧靠去,不去看他,“自有我的去处。你管不着。”
这人像是气狠了,咬着后槽牙再问,“去哪里?”
崔冬梅扭头大喊,“不消你管,”朝前吩咐刀四,“赶紧走!”
说罢,崔冬梅即刻上来抓过他手中的帘子。他不放开,她使命要抓,一来二去,帘子碎成两片,一片随崔冬梅落下,一片被他握在手中。
那一片落下的帘子,晃悠悠,空荡荡,遮不住,盖不了。
马车朝前走去,刀四试图突围。崔冬梅端坐车内,傲视前方,不分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眼神落在来人身上。他像是被人刻意遗忘在角落的一颗臭虫,无人在意,在阴沟中盘旋来回。
叫人如何看得下去。
瞬息之间,这人反手掏出佩剑,回手一打,用尽全身力气。那寻常百姓所用的马车,粗制滥造,并不精致结实,如同散开的碎片,轰然倒塌。
碎落的木屑,裂开的布帛,纷纷扬扬从少女头顶落下。只觉眼前一花,只剩个小娘子伶仃一人,异常突兀坐在废墟当中。
马车外罩全然不见。
崔冬梅闭上眼,不敢去看,任由木屑翻飞。在她心中,陛下有几分脾气,有几分傲气,却是展现在朝臣面前,展现在敌人面前。在她跟前,哪怕小时候她还是个甚也不懂的毛丫头,陛下也从未对她高声,对她喊叫,更不会用剑砍杀。
他生气了。
念及此,崔冬梅竟然有些慌张,想要散去他紧蹙眉头,心中阴霾。可转念一想,这生气的由来,出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