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恭坐下, 摆手屏退宫婢,小声问:“你这是怎的了,又犯脾气了。我走那会子还好好地呢。”
崔冬梅火大,“我脾气?二哥哥说谁呢?我脾气好着呢。满京都,谁不说一声崔二娘子,皇后娘娘可堪女子典范。二哥哥说我脾气不好,这是出去一趟,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胡说!越发没边。”
碰的一声,崔冬梅将那册子扔到杨恭跟前,“你瞧瞧这个再说话?”
杨恭: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见他不说话,崔冬梅横眉竖眼,“哟,才这般年岁就记不住自己墨宝了?若是再年长一些,那还了得。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见她已明白这是当年送给柳五娘子的物件,杨恭不隐瞒,“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崔冬梅一团火气直冲天灵盖,将那册子拿起,勾腰凑到杨恭跟前,一页页翻开。
“你瞧瞧,多精致的花样子,你瞅瞅,多惊艳的配色。也不知当年那柳五娘子是个怎样的天仙美人,值得你这样为她。听说啊,你还给她做风筝,是也不是?”
像是问话,更像是审问。
虽然是实话,可杨恭心知这话不能应下,风筝尚可辨一辨。
“我也给你做过风筝,你忘了。”
“休得胡言,是我再问你的话。”
目下小娘子,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就差头发竖起。杨恭不敢乱动,也不敢回嘴。如此,崔冬梅只当他还藏下了秘密。
“说来听听,除开这些,以及翻墙垣送花,你还干过什么?”
“没有,万万没有。我和柳五娘子虽定了亲,可实实在在没多余联络,更没送花。你使脾气就使脾气,莫要污蔑我。”
崔冬梅更气,一把将册子甩开,只听沉闷一声,册子打在落地门罩,又迅速下落。
“好啊,不承认也就罢了,还敢说我污蔑你。二哥哥切莫忘了,你可是陛下。污蔑陛下,我担不起这罪!”
此言一出,杨恭蓦地明白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起身试图解释,崔冬梅又是一个巴掌,拍在他衣袖。
“你走,你赶紧走。我不敢留你,一会子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你走。”说着,将人推出去。
堪堪将人推到明间大门,喝命,“关门!谁来也不开。”
一路上,杨恭不敢顶撞,不敢说话,更是不敢细说当初,只能被推出门来。那迅速合上的门扉,险些将他脚后跟挤下来。
最终,他一人站在廊柱旁,望向紧闭门扉,下一瞬,扑通一声,左侧窗牖也闭了去。右侧的,前门几个,后门几个窗棂,相继紧闭。
密不透风,当真是密不透风。
杨恭沉默良久:这,浮云殿,是我的浮云殿啊!
浮云殿外,除却殿后假山池沼,殿前蜿蜒小径,一片开阔,不过是左右几颗苍翠。夏末夜风,夹杂水汽,穿透外袍,丝丝寒凉。
杨恭主仆几人,站着不动。前头的杨恭负手而立,看向紧闭窗扉,后头的李申等人,猫着身子大气不敢出。这日子,是越发荒诞了。陛下竟被人撵了出来。
月影婆娑,李申仗着自己随身伺候时日久远,上前劝谏,“陛下,要不去山黄居歇息。”
黄山居,居于浮云殿后,是最近一处宫殿。
杨恭不答话,呆立着不动。
李申欲再言语两句,想想又作罢。陛下都不在意,他们这些小的,顺杆子往下跪到合适,没得较真的。只不知这柳五娘子之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去岁秋猎,清泉宫内,因柳五娘子已闹过一场。彼时算得上小打小闹,而今这般……哎,李申想想都叹气。
此前种种,他跟着陛下时日不长,知道得不多。
即便如此,他也知陛下待柳五娘子,起初有几分真心在,只是后来……不提也罢,总归不是好事。
陛下多年来过得苦,他们这些伺候的明白,可娘娘不明白。他们算个外人,不好劝说。
李申神思游荡,许久之后似听杨恭喟叹一声,“走吧,去百兽园。”
惊讶无比的李申,忘了跟上。这大黑夜里,陛下要去跑马??
百兽园比邻北苑,从清泉宫往北好些距离。杨恭忽然而至,众人伺候不及,哪知这人一个箭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片刻功夫不见踪迹。
李申担心不已,亲自前往查探。见院子西北角,被人一剑砍出个缺口。残垣断壁,夜风哭嚎。
“陛下佩剑什么时候送来的?我瞧着上马之际还没有?”李申惊呼。
小子瑟缩,“这百兽园西北角,”指向不远处的小房子,“陛下从前常来,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这两年不常来,大官或是忘了。”
李申顺着小子的指引看向那小房子,觉得怪异,扭头又看看残垣。近乎二里地,陛下这是飞马么?还来得及取上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