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任小徒弟,可这小黄门乃李申跟前惯常伺候的小子,杨恭信他一二分。又想着倘若有孕,谁也不敢乱来,犹豫一番使人入内看诊。
小徒弟行礼后跟着宫婢入内,一路上不多看不多瞧,低眉垂眼,半弓着背,很有几分模样。入到崔冬梅所在的南窗跟下矮塌,尚还有三五步,行礼问安,干净利索,显见是被人精心教导过的。
崔冬梅目下懒懒散散,侧坐矮塌,正在整理今夏宫殿修缮名录,见状问道:“这是做什么?”
杨恭不欲使她空欢喜一场,随意找个由头,“今夏多雨,宫中各处人烟稀少,缺漏众多。我见你这几日都在整理,怕你累着,使人来给你看看。若是有事,寻个女官,或是找李申,处理修缮之事即可。”
她欢喜地搁下笔,“陛下对我好,那我要好生对待这份好。来,你给我瞧瞧,我近来可是累着了。”
小徒弟切脉良久,不说话。
崔冬梅觉得眼前的太医面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装作不经意之间打量他一番,哪知这一眼看去,见杨恭身形紧绷,双手背在身后,颇为紧张。
她想,二哥哥今日做下什么坏事不成,先时莫名其妙寻个由头来给她看诊,继而莫名其妙紧张,像是盼望着什么,也害怕着什么。
小太医的声音传来,“娘娘这些时日用眼过度,夜间偶有眼花,多休息,少操劳。服上一两副清心散也可。”
杨恭高声确认:“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话来得突然,来得急切,全然不是他素日里稳坐泰山模样。一时崔冬梅越发好奇这人怎的了。待小太医又将话说了一遍,还默默朝杨恭摇摇头,崔冬梅这才确信,
二哥哥也怀疑她有孕,刻意等候这多天,又另行寻个太医来确认。她很是开心,原来不是她一人盼望得生了幻觉,二哥哥也一样。
然,霎时间的开心欢喜之后,她又陷入无边难过当中。
她崔冬梅,何时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呢。
东宫那狗东西的病症愈发厉害,郭氏多次来请安,看她的眼神越发使人不适。她猜想着,郭氏不定知晓些什么。如此这般,窗户纸即将捅破,安生日子不多了。
到如今也没个拿捏二哥哥,出局狗东西的好法子。艰难,焦急。
小太医还未离去,崔冬梅听闻外头传来小宫婢的禀告,说是东宫侧妃来给娘娘和陛下请安。
这郭六,说曹操曹操到。
在崔冬梅犹豫之际,杨恭说:“你若是不愿见,打发了便是。”
心中存了猜疑,崔冬梅也想借此机会验证一二,“见见吧,她来这一趟,也不容易。”
郭六的肚子,仿佛又大了些。夏日衣裙薄,挂在她身上,腹部老大一块儿隆起,骇人得很。她入内,崔冬梅使人看座,茶水点心,一样不漏。略略说了些有的没的,说了些孩子如何如何,见郭六有意无意观察自己,崔冬梅明白,这是东宫又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如此这般,这请安问候也就罢了。
念东宫离正阳宫不算近,况且她的胎又大了些,命人将郭六送出门去,好生伺候。
小丫鬟香香扈从,从南窗跟下矮几,跨过落地门罩,穿过层层帷幔,堪堪要出明间大门,巧遇杨恭拎着个小小食盒,装的约莫是为崔冬梅准备的绿豆汤。
郭六和香香齐齐行礼。
杨恭看向落地门罩去关切崔冬梅,却被帷幔阻挡,不知内间境况。忆起此前她有些心绪不佳,多嘴问道郭六:“和娘娘说了什么?她现下可好?”
郭六头次单独和陛下说话,紧张之下抿抿嘴角,又觉不妥,定住心神灿然一笑。
“回陛下,儿臣见娘娘想是有些累,眉眼间倦怠,说了几句话,不欲过多打扰,这就离开。”
她的话再寻常不过,可杨恭却没听进入多少。无他,只因她说话间的笑,别有一股熟悉之感。眼含秋水,眉如远山,笑意袭来,泉水四溢,山峦叠嶂。本就目不暇接,况又遇她独有的眉尾一段风情,瑰丽似珠宝,秀美壮山河。
此般风情,他从前仅在崔冬梅眉眼之间见过。
甚者,得见如斯美景,不是在诉衷肠之际,便是在床榻之际。
细细想来,他总觉得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何处不对。
“陛下?”见他久久不回话,也不叫起,任由郭六半蹲身子请安,香香壮胆提醒。
杨恭抬手将人送走。
撩开帷幔,就见崔冬梅趴在矮几上,双手交叠垫在下巴,有气无力,像是只慵懒的小猫。走近些,见她半眯眼,眼神衰落,毫无神采。杨恭知她这是见过郭六,又想到自己。
上前碰碰她头发,她也不抬头,就着这姿势在他手心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