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癫狂大笑,“在五姐姐牌位前,我才知晓!真蠢啊我,这世上,恐不会再有如我一般蠢笨之人。你,要杀要剐,随意!我的错,必当偿还!”
寂静无声的空旷大殿,疯魔笑声不断回响,戚戚然,悲切切。
崔冬梅许久未说话。不知为何,她心中并未生出一二厌恶,同堪堪知晓这消息之时的慌乱和痛楚,很是割裂。她该恨她,该处罚她,该用尽手段,让这等人物不再出现,可她出不了口也动不了手。
只能看向七娘子那散落肩颈的长发,“你,罢了,”转而吩咐小黄门,“将人送回。往后,莫要再入皇城,权当是对你的惩戒。”说罢,一径转身走开,往碧纱橱后去了。
侧躺卧榻之上,一手拽着纱帐一角磋磨。心中乱糟糟,诸多念头闪过,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柳七娘子的自暴自弃之言倘若为真,那五娘子之死,会不会和陛下有干系呢?
想到这里,她迟迟不敢继续。她不该如此!今晨方才决定,不受杨琮蛊惑,不受往事干扰,将这些纷乱繁杂抛却,可不过是问了七娘子的话,早前的决定瞬间毁于一旦。
七娘子口中的蠢货,又何尝不是她自己呢。
崔冬梅嗤笑自己,蠢货!都是蠢货!没用的蠢货!狗东西临死前的戏言罢了,为何要当真,为何不能摆脱。
她浑浑噩噩,犹豫不决之时,门罩处传来脆脆的禀告,“娘子,人送走了。”
崔冬梅心不在焉,“送走了就送走了。”
脆脆站着不动,像是还有旁的消息禀告,崔冬梅好一会子之后,余光瞄见才问她。脆脆思索着道来,“娘子,陛下来了。听闻娘子审问七娘子,早早就来了。现如今在正阳宫门外,站了许久,奴婢瞧着……特来问问娘子,要不见上一见。”
崔冬梅丝毫不差听见了,却装作不明白,“嗯?”实则心中较劲儿,该如何办。
脆脆不知,权当她真没明白,又答一遍。
少女再次“嗯”一声。
思索一番,照自家娘子以往心思,脆脆默然退下,缓步寻杨恭而去。
片刻之后,杨恭的影子,映照在窗牖之上。云纹窗棂,模模糊糊可见,他甫一印上,崔冬梅便瞧见了。
她蓦地起身,朝窗棂走两步,停下来,拽着衣袖一角搓手。
她不知,该如何和他说话,该如何开始。
昨夜,伴随漫天血色一道而来的,还有她和杨恭,那日血色下的见面。
彼时,她一刀刺在杨琮手掌,鲜血飞溅,无处不在。黎明钟声敲响,杨恭带着一帮金吾卫,来得很是得当。他一身甲胄,英武不似凡人,似天兵天将落下凡尘,不给狂妄人群,留下一丝生的气息。
紫金铠甲,帝王佩剑。
那时候的崔冬梅想到杨琮的话——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般天兵似的人物,合该寸草不生。
她一把抽出匕首,走到杨恭跟前,昂头问话,“柳五娘子是如何没了的!你回答我。”
这人低头,眼下一片黑影,更显霸气凌然,“风寒。”
崔冬梅暗道:果然是真的,杨琮口中所言,一切都是真的。
她厉声叫嚷:“那我呢?什么时候杀了我?你说话?什么时候?”
帝王无情,原来如此,背叛他之人,难逃一死。
回答她的,不是杨恭的话,而是他劈头而来的一掌,崔冬梅彻底昏厥过去。
思绪回神,短暂的失忆已然过去,该记得的痛苦依然记得,她不知自己该相信谁,又该从何处消散这股迷茫。唯独来自心底的呼喊在告诉她
——二哥哥不会伤害你。
她在这呼喊的指引之下,终于迈步走到窗棂跟下,伸手靠近窗格。似这一道无关紧要的窗格,能隔绝来自他人的伤害,能消弭内心深处的摇摆。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柳五娘子的死,和我无关。”
崔冬梅附在窗格上的手晃动。
“当初,同柳五娘子定亲,是母亲的主意,我知她心中有他人,原想退掉这门亲事,可她不愿。想来是他心上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此我们两个可怜人,倒也能处在一块。”
杨恭开始追忆从前,声线不稳,像是不愿回想。
“原来,原来,她的心上人,是我大哥。相看那日,她瞧我同大哥有几分相似,点头同意。彼时大哥六礼过了一半,成亲在即,他们两个自然不成。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想过,要将她如何。
她风寒是真,一病没了也是真。不过这当中,泰半是因她自己不想活了。
我戎马半生,沙场悍匪,何人该死,何人不该死,清清楚楚,从未出错。五娘子,只是心不在我这里罢了,不是错事,我要杀她,何苦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