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这番话,千年前的片段如离弦利剑,狠狠钉入沈映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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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景文帝在位,世家权倾朝野,民间已经有了世族大于皇族的说法,景文帝又是个崇文轻武的,所以褚颢昀第一次随父亲进宫,就被拦在了紫宸殿之外。
艳阳高照,酷暑难挨,太子沈陌站在阴凉屋檐之下,对褚渊说:“只有站在阳光下,本宫才能看清褚将军的脸啊。”
就因为这一句玩笑,褚渊和年幼的褚尧就在大太阳下站了整整两个时辰。
天威不可冒犯,皇族不可违逆,这是那个时代的真理。
褚渊知道自己是武将,又是寒门出身,每次入宫都要被刁难一番,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这一天,也不知是沈陌太过分,还是老将军征战一生伤了身子,竟然晕倒了。
那时的褚尧只有十三岁,年少轻狂,少年气盛,当场抢过禁军的长刀,绕过东宫的几十名侍卫和死士,愣是给沈陌的手臂开了一道口子。
“你大胆!”
“是你欺人太甚!”
气得沈陌当场就给他下了大狱。
边关战事连连,朝中将才凋零,褚尧知道帝王不会轻易处置他,顶多遭点罪。
可就在被押往天牢的路上,他遇到了二皇子的便辇。
少年皇子掀开车帘,素手绕薄纱,神情慵懒。炽热阳光正映出他的风华绝代。
褚尧呼吸一窒。
他随父亲走南闯北多年,虽然年纪不大,但美人见过很多,青楼花魁、蛮夷舞女、教坊乐妓……林林总总,千娇百媚,却都没有这个人好看。
不,褚颢昀甚至觉得,就算把全天下所有美人都放在这里,也不敌他分毫。
“还在看啊。”沈映高坐马车,看到他痴傻的眼神也不恼,高坐马车,缓缓问道,“有这么好看吗?”
褚尧愣愣的,“佳人倾城,见之忘俗。”
“你倒是个有趣的。”沈映哂笑,“我皇兄那种废物东西,竟然也配折辱你。”
在这一面之前,沈映从未涉足朝堂,认为人生短短几十载,以他皇子的身份,混吃等死就能过完这一生。
可直到见到了褚尧,沈映才第一次知道,只有握住权利,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如光般和煦的小将军,是让沈映生了夺嫡之心的。
在他登基之后的三年间,也是恨不得把所有能给的封赏全都给到褚家。
沈映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能清世家,扫罪恶,还百姓太平安居,谁当皇帝都可以。
他用人只看能力和人品,绝不看出身,在位期间一度开创了寒门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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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贤重用,朝中大臣不乏比你有权有势的,我非要忌惮你吗?”沈映觉得心好累,“褚颢昀,你不觉得可笑吗?”
思绪回到现代的霓虹灯下,褚颢昀感念着初见时心底的悸动,说出的话却很是无情:“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少跟我讲大道理!”沈映快气疯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跟你一起死吗?不是因为你说的大义,而是因为谋反的大罪就刻在你们褚家的牌位之上,后世的骂名会永远高悬在你们头顶!你睁开眼睛看看,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天下仍没有一个人认为褚氏真的谋反,你以为这是什么水到渠成的事吗?你错了,大错特错,那是我用了整整三十年才做到的!我疯了三十年,我失去你三十年啊……你爱怎么冷静就怎么冷静,反正我做不到,我他妈做!不!到!”
“……”
褚颢昀深深地吸入一口空气,浓密睫毛微微颤抖。以前的他总有办法用最短的时间强行压下心头的所有情绪,强迫自己永远保持理智,可现在,沈映已经把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捧到他面前了。
就这样,褚颢昀盯着他看了很久,表情反复变换了几番,才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沈映,你对我有误解。”
沈映没想到他能这样回答,恍惚道:“什么?”
褚颢昀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从没认为我和褚尧是一个人,上一世的他因为错信了你而导致全族之丧,但他已经死了,他已经用一条命去偿还了这件事,说句不好听的,是死者为大,我们的恩恩怨怨已经在千年前就结束了,如果不是有穿越的奇遇,我们和这些恩怨早就会化作几捧黄土,没有人会在意。”
“……结束了?”
沈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褚颢昀漠然地扯了一下嘴角,“现在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全新的人生,我有父母、有亲人、还有朋友,有稳定的工作,也有数之不尽的财富,一千年前的那段时光太遥远了。”
沈映颓然道:“……你有你的人生了,所以你不需要我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