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本走出房间的时候,宫野明美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冲了进去。她看向小遥的神情里有不加掩饰、货真价实的关心,把后者看得有点不太自在。
“没事。”
小遥别扭地低下头,开始研究病床上绷着的床单。这床单真不错,有三百二十六道条纹,其中的三十一道已经有了细碎的裂痕,“他没为难我,就问了问我家里的亲人朋友,然后让我等着。”
宫野明美:“……”
好黑暗。她看起来已经一眼洞穿这女孩此后的千灾百难、在劫难逃,脸色简直要比小遥头上缠着的绷带还白了。
[松田警官!]这下连人工智能都看不下去了,[人家波本说的是那个意思吗!你就在这里凭空污人清白!]
“我的概括有问题吗?”松田的回应相当不客气,“他是不是问了亲朋好友,然后让小遥等待?”
系统:[……没事了。]
小遥放弃了数床单条纹的打算,转过头来拍拍床板,示意明美坐在她身边。她一派坦然,反倒是明美比她看起来更拘谨。
没办法。明美比她更有做笼中鸟的自觉。
“你不害怕我吗?”明美还是坐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睛问。
小遥轻轻晃了晃腿,感受了一下她压在被子上的重量,就像是小动物钻出树丛时顶起梢头的小鸟那样,“为什么要怕你?”
“你应该怕我,”明美的语气不像恐吓,倒像是学姐在帮学妹理顺知识点,她说得很耐心,甚至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害怕我、警惕我。”
松田思索了一下面前这位女士的话。他当然没有那种会因为外表轻视别人的心情,但是……
“如果你想让人害怕的话,”小遥建议道,“就不要把自己的手拦在床板和栏杆的夹缝里?”
宫野明美下意识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怕你夹伤……手。”
她们对视了半晌。绿色的眼睛往蓝色的眼睛里望,像枝头的常青叶片看见它永不会投入的一汪湖泊。湖水担忧树枝断裂,树枝也担忧湖泊干涸。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更易碎、更值得关照一些。
但其实并不是善良与美好易碎。全是黑暗的错。她们被蒙上这名为犯罪意图的幕布,糊里糊涂地搅在一起。
小遥还不知道她站上了怎样的舞台,宫野明美也不知道第四幕要对她响起的枪已经在第一幕出过了场。但在大幕升起之前,总还有些余裕,可以让她们互相核对一下台词——
“你要警惕这里的所有人,”宫野明美说,“包括我。我也只是一个监视者,也许有些时候你会误以为这种行为是保护,但不是那样的……”
她有点说不下去,低下头来摇了摇,“不是那样的。”
这孩子看起来很聪明……或者说,她相信着一双比她聪明的、比她更年轻的绿眼睛,所以她愿意相信这孩子很聪明。
她救不了自己的妹妹。所以能救一个是一个。
“也许我应该放任你把手按在床板和栏杆中间,我还应该故意去夹伤你的手,最好夹断两根手指,你明白吗?”宫野明美的声音沉下去,“也许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当你拆掉夹板的时候,身上的枷锁也就松脱了。你可以回家,可以和家人在一起,他们也许还在,也许非常爱你,你可以自在地活下去——但我没有。我要全心全意地把一个完完整整的你交到需要你的人手里。”
明美笑起来。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完全孤立无援,至少诸星大拦在门口,她还可以放心地和一个要倒霉的孩子说一会儿话。她并非为自己的处境、而是为自己还能帮助别人而感谢命运的馈赠,“你还小,所以你得赶紧弄明白。有些人保护你不是因为你,而是要利用你。”
所以你要害怕我。你要警惕我。你要讨厌我。你要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这样如果真的有机会,你就可以头也不回地从这里逃脱。
小遥抬起自己的右手,对着阳光看了看。手指称得上修长,这很不错,会方便进行许多工作。松田透过她的眼睛看着朋友的作品,借着她的口说——
“我很感谢你没有那样做,”安室遥挺用力地回答,“无论你们的人想要我的手来做什么用,我都很珍惜我自己的手,还要靠它拆出一条路来的。所以不管别人要我做什么,我感谢你,也不关他们的事。”
她向明美伸出手,“虽然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但我还不知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