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假如你用一台配置不那么够的设备去运行一个吃配置的游戏(或者反过来,用最新的设备运行一个上个世纪的老游戏),那么你的游戏也许就会蹦出诸如文字乱码显示不全声道出错贴图穿模之类乱七八糟的问题,甚至会在吐出一堆叫你看不懂的窗口后迅速卡死闪退,徒留你一人对着设备欲哭无泪。
安德里斯,就是在毫无卡bug知识的情况下,无师自通地找到了卡出游戏bug的方法:
当大量的资源汇集在同一个场景中时,因为要加载的数据太多,系统来不及处理,就会让他成功地复现出这个对于游戏角色来说太过荒谬的bug。
(至于瓦伦提尼安的例外,那也很好解释。一个负责给玩家发放任务的NPC,有立绘有剧情,可不比一般的路人甲乙丙要具备更多的资源吗?)
倘若将广阔美丽的埃瑞斯塔比作一幅绚烂的织物,那么安德里斯就是无意之中掀开了这个织物的一角,看见了底下一层深不见底的海水。
他这才惊觉:原来我一直生活的这个世界、我脚下踩着的这片看似坚固的陆地,其实也不过是漂浮在海面的一块轻薄的布料、一个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若是旁人知道这件事,大约会选择重新将这块织物原样盖回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或是从此神神叨叨一蹶不振,陷入对自我的怀疑与恐惧之中。
但安德里斯做出了另一种选择——他跳入了这片漆黑、幽静的深海之中,深深地向下潜去,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寻找的究竟会是什么。
那会是世界的真相呢,还是另一次地狱的血海呢?
终于,在反复地进出这片空间之后,安德里斯触碰到了深海的尽头。
他在那里,见到了米娅。
——或者说,化名为米娅的,那个名为■■■的【玩家】。
第151章
“……什么叫见到了我?”
米娅喃喃道。
四周由代码组成的暴风雪吹得愈发猛烈,将安德里斯的金发吹得乱飞,遮住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他微微一笑,说道:
“字面意思。我见到了您。”
“……不可能,我之后从没有打开过……”
“——您在那之后从没有打开过这个游戏,所以我直到前不久,才成功地把您拉了进来,”
笑意在安德里斯的脸上越发深刻,像两道用刀刃割开的伤口,“可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见过您。”
举行一百次献祭,大约只有五六十次,才能成功地进入那片奇异的空间;成功进入那片空间之后,一千次中大概有一次,他能见到老师。
如同信徒在风雪中一步一磕头地攀爬高耸入云的圣山,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都死在了路途上,剩下那个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人说:
我见到了神迹。
他隔着一层不可触碰的水面见她,就像虫豸仰望遥不可及的灿烂星河。
米娅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台放在她房间里许久、虽然迟迟没有拿去交给废品回收站、但使用频率少得可怜的老式电脑,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
也许她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连安德里斯也看出了异常。
他向前几步,微微弓下身来——米娅绷紧全身,强迫自己决不能后退一步,以免在他面前流露出哪怕一丝的软弱——凝视着米娅的眼睛,轻声道:
“别怕,其实我能看到的很少。”
其实我能看到的很少。
十五年以来,数不尽的万万次尝试中,也就见过你寥寥数次。
她不常出现在安德里斯的世界里,就像高高在上的傲慢的神祇,吝啬于降临他们在人间的祭坛。
他知道得太多。
多到他能够意识到,自己栖身的这片大陆、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类似的世界中最微小与平凡的一个;
而发生在这座大陆上的一切,权力更替也好、历史兴衰也罢,这些贯穿了他整个人生的存在,在她眼中,短暂胜于朝露,苦短甚过浮游,她对此毫不在意,就像是冒险者从不在意跨越森林时踩死了多少只蚂蚁;
他又知道得太少。
少到他无法也弄不明白她所处的究竟又是个怎样的世界,少到他不能甘心也不能彻底地接受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
他就像是神话传说中有幸前往神明的殿堂里住了一夜,回屋却发现人间早已过去了千年的樵夫。
他走得离人类太远,却也并不能靠近神明,他在人与神的夹缝之间茕茕孑立、踽踽独行,找不见自己的归处。
“所以后来我发誓说,”
他探出手来,细心地替她撩起一缕同样被风吹乱的碎发,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要把你从那个世界里'拉过来'——我亲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