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人理解是常态,她习惯了也挺自在。
菲林去看过那个跟了镖师的同伴,趁着镖师不在的时候。
那个同伴叫小青。
大家都没有名字,都是这样互相称呼着。
她去看小青的时候,对方搀扶着腰部,走路蹒跚着,去井边打水,但因为肚子太大了,弯腰不容易。
连着试了几次弯腰,对方脸色越发白了,家里却没有别人在,小青只能靠在井水边休息。
菲林在围墙上看着,忍不住开口了。
“要帮忙么。”
小青一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和围墙上蹲着的菲林对视。
“是你啊…”
她认出了昔日的伙伴。
菲林跳下了围墙,到了院子里,接过小青手里的水桶,将水桶放入井中舀了一桶水上来。
她动作轻快,手背上有浅浅的青筋浮现。
菲林干活儿很麻溜,弯腰打水,只费了片刻功夫,就将满满的水桶提了上来。
“放哪里。”
她看向小青。
小青怔怔望着菲林:“我…屋子里的水缸。”
这是她跟了镖师之后,第一次见到昔日的小伙伴。
小青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有惊喜,有羞愧,还有一点儿难过。
她曾经想过,再遇见那些曾经的同伴,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每一种想象中,都是居高临下,带着衣锦还乡的荣耀感,看着同伴的。
而不是今日这样,狼狈到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还要别人帮自己。
甚至就连她刚才有些想哭的无助样子,都被看到了。
这无异于自己被扒光了,褪去了所有本来荣耀的衣服,只剩下里面伤痕累累不能见人的身躯。
小青低着头,煎熬忍耐着沉默。
“他本来是要在家陪我的,镖局里有活儿,他要出去,才不在家。”
“平时他对我很好,会给我买米面,隔三差五也能吃上肉。”
“他说过,只要我平安生下儿子,就能接我回他宅子里去。”
菲林沉默着帮小青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听着身旁的人不断絮叨,她的回应无声,只是倾听着。
菲林要走了,她准备跳上围墙,却听到小青快步出来。
“你…你留下来吃顿饭吧。”
小青的肚子看着快生了,圆滚滚的,被她扶着腰,走动之间动作大一点就有点艰难。
菲林沉默。
小青着急了:“我就是想有个人在身边陪我一会儿,说说话…你放心,他这几日都不回来的,你…你就当是我的娘家人不行吗?”
“好歹我们也作伴一起…讨营生好几年,也算是姐妹吧?”
说着说着,小青就哭了起来,站在那儿挺着个肚子,脸皱成了一团,嘴巴咧着,鼻子通红,眼泪不断滚下来。
“你们为什么都不理我了。我只是想过好日子,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成背叛你们了?”
“就是不选镖师,我也肯定不会继续当个乞丐啊。谁愿意这样过一辈子啊。”
小青用袖子捂着脸,不断抽抽。于是那挺着的硕大的肚子,就开始动弹,她弯腰捂着肚子,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色。
“…疼…”
菲林快步退了回来,搀扶住了小青。
“别哭了。”
她见过婶娘生孩子,知道女人的不易。
怀着胎儿时,若是情绪太过于动荡,肚子里的胎儿便会动来动去。
严重一点,甚至会见红,导致胎儿过早来到世上。
村里有个产婆,常年给人接生,菲林没事儿就会跟着她挨家挨户跑。
跑了个小半年,见过许多女人诞下孩子的场面。
倘若婶娘能和大伯父留下她,让她继续留在村子里长大,兴许将来她也能继承产婆的衣钵,继续当一个接生婆。
但没有倘若。
命运让菲林成为了一个四海为家的小乞丐,这些年就这么糊里糊涂跌跌撞撞长大了。
她没有机会读书识字,当然也不曾有人去教她明辨是非。
所以她学会的道理,都是在尘世中摸爬滚打不知不觉形成的。
譬如,哪怕是当乞丐,也要跑得快,会说好听的话,护得住馒头铜板,否则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菲林不太爱说话,她素来就是沉默寡言的。
倒也不是不爱讲话,而是没有意义的话,说多了会显得人很蠢。
在变成一个智者之前,她宁愿闭口不言,稍微沉默一些。
但显然,今天遇到小青的这个场合,容不得她继续沉默了。
“深呼吸,不要哭了。再哭小心孩子。”
菲林冷冰冰开口提醒。
小青就抓着她的手臂:“那你别走……”
其实她心中很是恐慌,每天一睁眼,就只有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冷冷清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