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迹愈发狂乱,越写越快。
最后一笔斜刺里捺出,或许是被鸣镝所惊,无暇续写,匆匆赶赴了战场。
白翎蹙眉,陷入了沉思。
其实,他早有过相同的疑虑。
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奇怪的电视剧看多了,他对于顾怜的反应,总有些不理解。
此人明明对自家师尊一腔执念,提及老祖却总是一反常态,粗暴地喝止他人谈论,或者用“死人”这种话来代称。好笑是好笑,细究却经不起推敲,显得十分矛盾。
而且在揭露尹真就是老祖藏在他们旁边的化身前,顾怜对其毫无察觉。他们俩甚至在找到新河郡的叶府府上前,同行共事了好一阵子。
尹真——或者说老祖的变化有那么大么?还是说演技太好了?
再要么便如顾怜所言,他确实变了心。漫长的几千年过去,即使所念之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亦无所觉。
当然,最后一种可能是……
在他身侧的,并非所念之人。
白翎阴云笼罩的眼底,骤然亮起了一点清光。
他倏地抬眸,攫住了这片迷思。
当初借太徵道君的心境回顾旧事,他曾目睹忘川渡劫,老祖陨落。旧河塔顶的活石人因为相同的功法与剑骨,意外成了老祖的替身,才让老祖在万雷轰顶之下保住了性命。
可是,假如活下来的是替身,真身才是死者呢?
小妖们忽然感到一股使它们战栗的寒意,个个炸毛,不安地挪动。
青年望着短笺静止,眼中却仿佛酝酿着一片幽静的海。无数线索化作江河,同时汇入,形成浩瀚的漩涡,逐渐开始旋转。
白翎站了起来。
他清楚地记得,天雷结束之后,塔顶留下了一堆碎石块。那让所有人以为,承劫而死的是活石人,而从雷光中走出的白骨,定是斩月。
但,天雷之下,万物不存。如果斩月因渡劫失败而死,灰飞烟灭了呢?
活石人未必替他承载了多数雷亟,或许只是遭受波及,所以被击碎了石躯,徒留一副先天剑骨!
那他怎能对三圣和顾怜的往事对答如流?
因为——因为他曾是旧河郡人。曾经的那里人人得道,个个修仙,他不止会《太上迢迢密文》,他还修习了《片叶搜魂真迹》!
在斩月被千劫加身之际,活石人身上的灵台枷和识海钥也因雷电而松动,他乘虚而入,在两大法宝的加持下,看见了斩月的记忆。
白翎的头脑因为快速膨胀的猜想快要爆开。
他手头没有纸笔,直接以手撑地,在地上写写画画,梳理思绪。
小妖们看不出他写了什么,却知道有大事发生,吓得退开到数尺之外,紧张地围观青年自言自语。
“一个修士能同时修两部神级功法吗?没见过这样干的啊……”
“没见过不能代表没有。对,不一定是修不了两部,而是神级功法太少了!根本没几个人能拿到两部,有一部就谢天谢地了!”
“假如他那么好运,又有祖传公用的《片叶搜魂真迹》,又意外获得了《太上迢迢密文》呢?……所以他被盯上,所以他成了两大叶家的研究对象!”
白翎快速划动的指尖突然停住,在这瞬间恍然大悟。
所有似是而非的疑点都串在一起,以往许多个让他感到违和、却说不清道不明的瞬间,在结合了顾怜的遗言后,终于织出了让白翎浑身冰冷的真相。
现在修真界呼风唤雨的“展月老祖”,根本不是当初的“斩月仙师”!
谜底藏在谜面上——名字都换了,人还是原来的那个吗?
白翎转身就走,想立即把这个石破天惊的推论分享给众人。但,他刚走到门前,就站住了。
推门的手已经落在门框上,骤然绷紧。
房间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偌大的裴府今夜忙忙碌碌,人们的脸上重现欢欣。
因为,打败展月老祖的希望回来了!
阴阳契与白翎同生共存,那是唯一能杀死老祖的东西。他已经请裴声和田漪等人传讯于另外三座孤城,召集幸存的人们,合力出征,发动殊死一战。
所以,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洛东的人们喜气洋洋,传递着久违的希冀和笑容。大伙儿都在收拾行囊,轻装简行,为伤患们准备担架。
田漪和徐景让弟子们御剑去传递消息,他二人则集结仅剩的修士战力,安排何人开道、何人镇中、何人殿后。
裴声也迅速出具了一份迁徙公示,呼吁人们作最后的拼搏,并下达了行伍的阵营规划,以求路遇魔物之际,迅速应变。
一夜之间,群情振奋。
裴响是展月渡劫的最后一块拼图,他已在十天前孤身前往道场。出征迫在眉睫,若无绝地反击,唯有引颈受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