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在太徵的记忆里,当初无暇分心给弟弟,对他的痛苦并无印象,直到此时此刻,才看见他出奇的平静。
叶忘行混沌的双眼深处,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慢慢睁眼,伸手化出柳枝,却因法力耗尽,刚长出的枝条迅速枯萎了。
叶忘止摇了摇头,也对她抬手,掌心是一枚剖开的柳叶。这一刻,曾经的叶忘行,一名化神期修士,被境界远低于她的人搜了魂。
世界彻底黑了下去。
直至最后,白翎都没看见两个少年的结局。但,纵使傻子也猜得到,一个人抱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走到悬崖边上、下面是涛涛江河,之后会发生什么。
叶忘止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片叶搜魂真迹》,让姐姐忘记了他的离开。
视野在黑暗过后,重新亮起。
白翎和裴响恢复了实打实的身躯,他们手牵手飞在半空,飞在不尽细柳的长流中。
显然,他们正处于太徵的心境深处——两千余载岁月,朝朝暮暮,点点滴滴,化成了万千柳叶,而他们刚离开其中的一片。
那是最哀伤的一片,却在片刻间离他们远去,混入了庞杂的记忆碎片里,再也分辨不出。
白翎忍不住回头望,许久后,才转向前方。两人绕着无边的巨树,旋转降落,追根溯源。
终于,他们落地了。柳树的根须从虚空长出,前方不远处,站着老人稍显佝偻的背影。
她至今不曾解开弟弟的搜魂,每次都只能看见诀别前的最后一幕。
明明她的法力早恢复了,在搜魂一道唯其独尊,却不曾消去这抹烙印,权当亲人仅存的遗物。
在太徵的斜上方,柳枝编成了一座鸟笼,里面关着一只鸟。
白翎稍作定睛,发现那只鸟是缩小的凤凰,绚丽的羽毛多为紫色,大概是顾怜。
顾怜靠在笼子上一动不动,对二人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可能是旁观了斩月渡劫的全程。白翎环顾左右,没找到尹真的身影。
不知那人怎么样了,或许因心境里承受的痛苦太强,已经脱离。
太徵徐徐回身,有一点晶莹从老人眼角闪逝,被她佯装不经意地抬手,抹去了痕迹。
她道:“你们都看完了。现在……可以作出你们的选择。”
三人相对,良久无人说话。
最后,白翎轻叹一声,道:“多谢道君,解开了困扰我很久的疑问。”
他没有往下说,而是以静制动,等太徵抛出更多的条件或信息。千年前的旧事过于骇人,经过极度的震惊后,白翎迅速进入了极度的冷静。
他接下来要面对、甚至打败的,可是混淆了善恶的斩月——
不,那人已经是展月了。
不过,太徵状若入定,许久不曾答言。白翎转向裴响,微微笑道:“阿响,你觉得如何?”
裴响道:“我在想另一件事。”
“嗯?”
黑衣剑修眉目冷冽,缓声说:“诸葛师兄入门,是因他有师祖遗风,故得了师尊青眼;而我入门,是因各方面酷肖师祖,可当他替身的不二之选……那么师兄,你呢?师尊说收你入门,也是受师祖指引。为什么?”
裴响定定地看着白翎,道,“你抽中的功法,唯有你抽中。它在全性塔内,专门等待着你。而塔里的诸多法宝,尽是师祖所置。”
他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白翎望向鸟笼里的顾怜,那厮将翅膀一甩,罩住脑袋,意思很明显:不知道,正伤心,别烦他。
白翎挑眉道:“我们要在这儿讨论铲除老祖?如果某人还余情未了的话……有点残酷啊。”
太徵散开编造鸟笼的枝条,顾怜却没有变回人形。显然,做鸟好歹能掩饰表情,做人就只能躲起来了。
他飞到高处的枝头,掷下一句话:“你们爱怎样怎样,反正我早当他死了!!!”
众人陷入安静,都从他故作凶恶的声音里,听出了多年忧思终成真的痛苦。
白翎垂首少顷,抬头看着太徵道君,道:“请前辈明示,我们该怎么做?事到如今,不知您的打算怎样,我先说说我的看法吧:既然老祖要取我师弟的性命,我便一定要杀了他。您的手上,应该掌握着杀死他的办法?”
他以前便知道,想让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人死,除非修为远胜之。否则,就只有令其心甘情愿赴死这一条路可走了。
显然,两条路都走不通。
而太徵道君耗尽心力,将众人召集,肯定找到了第三条路。
果不其然,老人说:“当年的三圣,互相知晓致命的缺陷。我的暂且不提,就说是非吧。他绝不可纳入过多灵力,因为他的境界再涨下去,就成毫无自主之力的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