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上前一步,果不其然,和此前的顾怜一样,他也碰到了无形的墙。
顾怜刚想嘲笑,就被心境电得脸色一变。
他道:“母亲,您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我回家太少了,您以前对我,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吗?”
“你确实太久不曾回来了。行儿,我是否该换个称呼,叫你‘太徵’?仙师百年回乡一次,怕是已忘记了这片故土罢。”
屋中的灯盏多数被顾怜砸坏,唯余叶忘夫人的头顶,还有一尊嵌在墙上的烛台。火苗似察觉了不安的气息,跳动不已,古艳的光晕淋满半壁墙地,以及坐镇当中的女人。
她缓缓拨动腕上的檀香珠,神色在光影间扑朔迷离。
“行儿……一千年前,斩月令江河逆流,聚集天下灵泉。世人无不对其歌功颂德,你们三圣的贤名,广布天下。那时,我亦以你为毕生骄傲。纵使一别百载,聚少离多,为娘始终因你而自豪。”
叶忘夫人牵动嘴角,说,“但谁能想到呢?对和错,也是会变的。行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旧河郡,凭何起家?”
“……灵泉。”
顾怜张了张口,答道,“先人受忘川哺育,率先踏上修仙之路。”
“不错。曾经人人得道、家家修仙,我们可是搜魂族!有谁不会搜魂?现如今,灰袍还是个个穿着,身上绣满柳叶纹的,却剩几个?”
叶忘夫人面露嘲讽,侧目对白翎说,“叶念家的小子,你也听着。你家没好到哪里去,只是仗着功法先天的德性,断代没那么快罢了!”
白翎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诚然,叶念家主打“铭记”,与主打“遗忘”的叶忘家比起来,是传承得好一些。
旧河郡里,留下的也多是叶念族人,“铭记”渗透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他们选择了固守故土。
而叶忘家不仅在大坝上方兴建“新河郡”,还带许多族人搬迁到此。联系起旧河郡位于大坝下方的地理位置,白翎眉梢一跳,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与此同时,白字于视野中浮现。
他道:“莫非你要……你要开闸放水,淹没旧河郡?!”
叶忘夫人但笑不语,拊掌以示赞扬。
一时间,三道声音同时响起。顾怜脱口而出:“母亲你疯了!”
白翎也道:“旧河郡还有不少叶忘家的族人,你都不管了吗?!”
裴响说:“人命关天,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当然至于!”
女人的笑意倏然消散,连她满身的烛光,也变得浓稠似血。她厉声道,“你们一个远在天边,两个懵懂无知!灵泉枯竭,旧河式微,现在若非两大家的子女,族人们皆和凡人无异!是,斩月他死守北疆,严防魔族进犯。但我们呢?眼瞅着灵气一辈辈衰弱、仙资一代代泯灭吗!”
顾怜怒道:“不受魔族进犯还有什么可不满的?难道死抓着灵泉不放,只保旧河、不顾天下吗?!”
白翎也凉凉地说:“夫人您真是大义凛然……若不是要用我家族人祭天,我还真要认同你几分了。”
叶忘夫人嗤笑道:“少跟我阴阳怪气。我一大把年纪,不剩几天日子!若把旧河交到尔等手上,唯有覆灭之理。你们啊……要么甘当愚民,情愿献出手中刀剑、去铸就仙师功绩,要么就是仙师本尊,已经不属于旧河了!”
她的声音在四方阵墙上,荡开圈圈涟漪。
女人站起身,紧盯着三人中间的白翎,说:“叶念家的小子,你别恨我。怪就怪上苍不公,怎么自古以来,偏让你家克制我家?从今往后,旧河——不,新河!新河只余叶忘氏,搜魂执念合一族。克制我等的功法,本就不该掌握在他人手里,只消当我们压箱底的秘传便是。所以,你啊——待大婚礼成,就乖乖地服下识海钥吧!”
白翎喃喃道:“不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听话?识海钥你让吞就吞?绝招还是要我本人发动的吧,只吃一块木头下去有用吗?”
“这就要感谢行儿了。我族出了一位仙师,你家倒戈来的可不少啊。”
叶忘夫人往窗外投去一瞥,隔着窗纱,可见院中侍立着不少叶念氏。届时由他们联手,石化白翎易如反掌。
可惜阵法有隔音的效果,叶忘夫人刚说的“一个人活下来”,他们根本听不见。
三片柳叶自叶忘夫人掌心升起,衔环而动。
她眼底既有漠然,亦有怜悯,两种背离的情绪混在一起,奇异又悲怆。
裴响无言以对,确切地说,是千年前的叶忘止,绝望且沉默地挡在了叶念愉身前。
他说:“开闸泄洪,会连斩月仙师的法场一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