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奶奶说过之后,他便思考着要怎么说起。
本以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临到话从口出之时,又莫名难以启齿,以至于明晚就是生日,他的邀请却现在都还没给出去。
纪觎皱着眉头思索事情,程明凌正偷偷,又或者说是光明正大地看他。
蝉鸣声在夏日午后更加清脆,两个男生本来是并排行走的,蓝白校服的衣角在穿过树林的风里轻轻鼓胀。
走着走着,稍瘦弱些的那个突然慢了一步。
寸头男生没注意到,继续往前,片刻后,被慢下一步的那个身影踩着影子跟在后面。
碎金般的阳光从枝叶间隙漏下来,在两人的发梢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帆布鞋碾过满地斑驳。
程明凌观察着纪觎,目光转过他蹙起的眉,抿起的唇,手指牵上他的衣摆。
手里的塑料袋“沙沙”作响,偶尔有一两片树叶被风卷起,擦着他垂落的指尖掠过,轻飘飘地落在袋子上。
他的观察没什么目的,掠过对方的脸后,又看着纪觎的校服后背洇开的汗渍。
在过去,程明凌很少有这么近的,观察纪觎的视角。
但是这些天却像是中了彩票做梦似的,不仅可以随意地用视线追随对方。甚至在纪觎漫不经心瞥过来的时候,能够毫不躲避地迎上视线,然后笑着对他招手,注视对方朝自己走来。
就像此刻,两个人近到所有人都默认他们的关系极好。
认识程明凌的人与他打招呼时,会主动喊一声纪觎;喊“觎哥”的人看到程明凌,也会投来友好的目光与呼唤声。
程明凌觉得很高兴,希望能够一直如此下去。
直到他们高考,考上同一所大学,或者去往同一座城市。
不过这样的话题他暂时没好意思直白地提起,只好牵着纪觎的衣摆,亦步亦趋地跟着,好让对方不要因为走得太快了把他丢下。
被牵住的纪觎似有所感地低头,看见了男生攥着自己衣摆的手指。
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绷起了青筋,力道很大,将他的衣摆都扯得皱皱巴巴的。
“什么毛病。”目光瞥过每次洗完衣服都展不平的衣角,纪觎在程明凌脑袋上敲了一下,语气不善,“再给我揪得乱七八糟的,就你来给我洗衣服。”
平整的衣服突兀地皱那么一块,使得从小被老太太教导得爱干净整洁的寸头校霸多少有些看不下去。
“你知不知道给我洗衣服添了多少麻烦?”没有挂烫机,只能用装了滚烫热水的铁盆将衣摆压平的纪觎如是道。
“我洗?”程明凌仰着脑袋看他,偏了偏脑袋。
纪觎以为他怕了,正要嗤笑,就听到男生乖觉到似乎有点迫不及待的声音:“我可以呀。”
“我也不是没有帮你洗过。”程明凌眉眼弯弯地说道,“你觉得小程洗衣师的清洗水平怎么样?”
他指的是之前把自己和纪觎的校服交换以后,将纪觎被他撒了钙奶的衣服洗干净后还给他这件事。
实话说,纪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但是程明凌清凌凌的双眼望着他,大有一种他不回答誓不罢休的意味在。
纪觎只好努力地回想,记不起太多,只想起了那件外套上,与程明凌身上味道相同的衣物柔顺剂的芬芳停留了很久。
但是讲述这个似乎有点奇怪,他难得沉默了。
“你是不是忘记了呀,纪觎?”等待答复的程明凌看起来不大满意,去戳他,“那可是我手洗的。”
“洗得很干净。”纪觎只好这么道。
“是吧。”程明凌这下对于自己的手艺更有信心,“我可以帮你洗呀,保证还是很干净。”
“……”
很想把主角脑袋撬开看看进了多少水,纪觎把他的手指扯下来,攥着手腕往前走:“我不可以,别瞎牵。”
“现在是你在牵我!”程明凌的声音还怪得意的。
“那我撒手?”
纪觎作势要松开,得到一连声不允许的话语,于是便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慢慢地,没有人说话了。
走在前方的男生有些宽大的手掌钳着身后之人的手腕,还被对方用另一只手覆盖了牵连的地方,防止他丢下自己似的。
但是手指搭在纪觎手背的卷发男生没有注意到,对方压根没有真的要松手的意思,反而还捏得更紧了些。
走在树荫下的两道身影在交错的光影里穿梭。
长度不同的影子偶尔会重叠,偶尔又被枝桠切割成碎片,然后在下一片树荫里重新拼合。
在某片云遮住太阳的瞬间,灼眼的阳光忽然变得温柔。
树林被光芒灼烤般散发出来的清冽香味萦绕在鼻翼,心跳的韵律与前方男生低沉的声音一道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