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圭甚至没有抹去脸上的血痕,只是就着血渍与汗水的干扰,死死地盯着那辆终于停下的兵车,都敢做出这句断言。
因为这个距离下,他已不仅能够更清楚地看到那个飞扬的“应”字,还能模糊地看到王神爱的轮廓。
看到,对方相比于他这个狼狈的逃窜之人,更像一位胜券在握的狩猎者!
“哈哈哈哈哈哈,上一次见面,是隔江而望,这一次,便是这样的处境。永安大帝天命所归,真是——名副其实!”
“大王……”
亲卫艰难地出声,想要劝阻此刻披散着头发的拓跋圭不要再发笑了。谁让这笑声非但不能让他们觉得,这是阵前绝不发憷的底线,是意图再度振奋士气的猖狂,反而让他们先觉得一阵阵的心中发毛。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当他们逃遁的机会彻底失去,被包围在中间的时候,任何的反抗好像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既然如此,再疯一些又能如何呢?不趁着这个时候笑,死了就没法笑了。
可他们怎麽都没想到,拓跋圭的疯狂,是让他在这笑声结束的刹那,又做出了下一个惊人的举动,忽然拔腿向着那军旗之下的战车跑去。
他的甲胄仍旧在身,刀也仍然在手,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奔向了前来夺命的敌人。
整片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在他的脚下,血色不知道是从哪一处伤口流淌出来,在沙地上溅落了一点点血痕。
在他的眼前,却是那张本应该模糊的面容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一点点清晰了起来。
但他仍然固执地向前奔去,只因他清楚地知道,此战他若不能逃,便是必死无疑。
永安她不会需要一个活着的拓跋圭来为她管理鲜卑,只需要一个死了的拓跋圭来证明,北方的土地终究还是要归入她的手中。
所以他也无妨!
无妨在死前看清楚,是谁——
“你想动手吗?”王神爱出口问道。
在她十步之外的地方,有人给出了答案。
“大王!”
后方的惊呼,好像刚刚出口,就已淹没在了一声霹雳弦惊之中。
一支迅如惊雷的箭矢横贯而出,不再是作为一道示威的信号,只落在拓跋圭的前方,而是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额头,扎进了他面前的那片血色当中。
拓跋圭睁着眼睛,有些分不清倒映在眼中的,是朝阳还是落日。
它只是囫囵的一团,照在了他的脸上。
举起弓箭那人的脸,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仿佛在很多年前,他曾经亡命夜奔,看着有一个人在后方和敌军周旋,曾经行宫被围,有人声色俱厉地挡在他的前方。
但那个人,已经被他亲手逼死了。
现在啊,他也要死了。
……
那猖狂如昔的笑容仍然凝固在他的脸上,但下一刻,他的膝盖终究还是弯了下去,带着他的身体摔在了这片战场上。
然后,再也没有能够重新爬起来。
……
依然寂静的战场上,贺娀慢慢地,将本已松开的手指,从弓弦上放了下来,脸上却仍有几分出箭之后的怔然。
好像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应该射出这样的一箭。
但之前,她敬畏她惧怕她屈服,而现在……
她忽然转身向着战车之上的陛下跪了下去,抬起了一双泛着朝露的眼睛,“多谢——陛下成全!”
王神爱没有应答,只是抬起了手。
一时之间,声音又重新响起在了这战场之上。是无数支箭矢破空而出,贯穿了仅剩的魏国士卒,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第115章 兵困曲梁
在这样几乎全无死角的打击中,先前侥幸存活下来的魏国士卒,也彻底断绝了生路,相继倒了下去。
但有意思的是,清算战场的箭雨面前,被射中的并不只有他们,还有已经倒下去的拓跋圭,就像是有人生怕他死得不够彻底,于是再来补上一刀。
就这样将这位倒下去的枭雄,又扎成了个刺猬。
眼见这样的一幕,王神爱心中有些复杂的情绪,又不免被笑意所冲淡,很想知道若是拓跋圭知道自己会遭到这样的“检查”,究竟是何感想。
她也终于缓缓将手从握紧的扶栏上松开,像是心中的一块巨石也随之落了地。
“他死了。”
拓跋圭死了。
魏国也就没了一半,甚至是更多。
他活着的时候,鲜卑各部都被强行捆绑在他的战车上,被他的武力与手腕所征服,又因所谓的立场,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他死了,年幼的拓跋嗣撑不起场面,几乎是注定要让北方变成一片散沙。
而在这盘散沙之上,她不希望还会长出另外一个新的国家。所以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