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想到孟云雁被凌迟的模样,越发觉得畅快。
“明人不说暗话,太后,咱们再合作一次?”
沈茶白看向他放在桌子上的空白手谕。
“我说,你写。”江中影抬袖示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军来犯,朕心甚忧。然近年涝灾多发,国库不充,都城尚且拮据,何以支援前线?望自谋……”
“你要假传圣旨、断了前线的粮草补给?”沈茶白简直不敢相信。
“不就死几个人嘛。”
沈茶白连杯带水的砸了他一身,怒喝:“你疯了!”
“江中影二十四岁的时候就疯了!”他站起身来,不顾一身茶渍,声音比她还要高:“写了,江某保你和沈家一生荣华;不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茶白深呼一口气,道:“江统领想当官,哀家便夺了孟云雁的封号,让你能顺理成章地入朝为官。你摆脱了长公主,也能一展抱负实现平时所愿,还有什么不满的?”
江中影突然暴躁起来,捏住她的一只手腕扣在椅子扶手上,压着声音问:“我今年三十五岁,最好的十年给人当奴才了!你说我有什么不满的?”
“你壮志难酬,凭什么让旁人身首异处?垂州失陷,八千将士的命,垂州百姓的命,他们是不是也该找你讨?”她厉声说。
“天地不仁,皇家无情,太后守着这些善良正直给谁看呢?想想孟弈是怎么对你的,想想你遭的罪,除了我,谁还帮过你?谁还管过你的死活?”沈茶白自诩不是什么清流名士,也做不出什么拯救苍生的壮举。但她读过的书、埋在心里的善、见过的众生皆苦,都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的膝盖正在康复中,不能久站,便坐回椅子,劝道:“家里有盛宴,为何要向敌国讨残羹?与虎谋皮,终被虎食。”
“盛宴送来的太晚,已经馊了啊。”他两手一摊,顺势掐上她的脖子,额上的疤显得格外狰狞:“下官给太后最后一次机会。”
沈茶白知道,就算江中影现在杀了她,他也有办法全身而退,只不过稍微麻烦一点。
可她偏偏有这么一股执拗,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偏偏不做什么,尤其是违背初心的事。
“身苦未敢叛国,随你处置。”这是她的回答,衣袖里的扇子蓄势待发。
江中影仿佛看到了当年满心热血想报效朝廷的自己,尚未冷却的文人之心荡起一丝涟漪。
他们同命相连,他们也大相径庭。
那年少的愿,终究被他活成了江中影、水中月、镜中花。
江中影松开手,太后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着,目露恐惧。他幽幽道:“你才熬了十几天,我熬了十一年啊!江某很想看看,太后要是受上十一年折磨,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茶白趁机以退为进:“哀家自请去给先皇守陵十一年,但求一条生路。”
江中影心道:对付她这样的女子,威逼利诱都没用,不如让她到圆山受些罪,用不了多久便乖乖求自己合作了
“明天便动身吧。”他离去,背影带着几许萧索。
江中影一生三苦:一苦壮志难伸,二苦挚爱难留,三苦身心不自由。
他解决了这些苦难,又把自己推向了更深的苦海。
沈茶白爬起身,高兴地掸了掸身上的土,抬头时吓得心跳漏了半拍。孟佑像木头一样在帘子站得笔直,两只眼睛漆黑如深潭水。
沈茶白回忆了一下他跟江中影的对话,仓促地想着:皇帝什么时候来的?他听到了多少?能听懂多少?
孟佑好像被吓到了,半晌才从低低地喊了一声:“母后。”
沈茶白过去,温声问:“佑儿,你怎么进来的?”
“后面有个狗洞,钻进来的。母后,朕不会成为亡国之君吧?”
“怎么会。”沈茶白安慰着。
不知为什么,沈茶白面对他比面对江中影还要紧张。
孟佑忧心道,“城防图肯定是泄露了,母后,朕早先传旨出去,让他们更改城防部署,不知道是旨意没有传出去,还是……还是前方将领根本不听朕的话,故意把土地拱手让人。”
沈茶白替他分析着:“朝中大半臣子为他所用,如果军中也有江中影的人,想要收回实权就更难了。若有足够可靠的人任命为将,一可前线杀敌,二可掌握军权,到时,便可杀回皇宫,解当下困境。”
孟佑急忙说:“蓝锦,蓝家的。”
沈茶白对英烈世家的蓝家早有耳闻,蓝苍将军已年迈,其膝下有三子,长子和次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下小儿子了。
沙场征战九死一生,沈茶白有些不忍。她想了想,道:“任命前线将领,要有圣旨或者虎符,现在这两样都传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