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忽然亮如白昼。一道白光横飞而来,如回旋镖逡巡穿梭,霎时间扑灭了地上那些哇哇乱唱的火星。白光在半空中缓缓定住,苍名抬头看去,原来是一页纸一样的薄薄的雪白影子,舒展浮动,仿佛在呼吸一样,只让人疑心是绣花鞋使出的迷惑人心的把戏。
“滚出来!”苍名咬牙低喝一声,一手撑地,单膝半跪,扬剑出鞘。宝剑划破夜幕,飞过一圈,重回剑鞘,只刺中几缕秋风。江边再无埋伏,绣花鞋也已经逃走,只有那页白纸还停在半空中静静面对着她。
苍名抽出长剑,凌空跃起,腾飞于树林之上,缓落于流水江边。万叶声中,宝剑斜斜向下一挥,扬起一道江水飞溅。水珠如暗器般向身后飞去,她扣上面具,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远远地,无数水滴落在那页白纸上,将它打成一地碎片。
就在刚才心神溃散的一瞬间,城中的法阵已经破了。绣花鞋只剩残存一角,半个鞋底,鞋面烧焦,一跳一跳地逃走了。循着妖气,苍名一步一步向城中央走去。
第3章 一舞惊山海
让苍名万万没想到的是,半只烧焦的绣花鞋一路蹦跶,蹦进了息园三坊客栈。
而店小二不仅没有把这东西赶出去,还将它请上了二楼客房。半只鞋妖,连人形都没化出来,竟也住了间客房。
方才这一路缓步慢行,已经让苍名调匀了呼吸,心跳也恢复了平稳。她一步踏进客栈,大喝一声:“好小子,我信任你们这家鬼客栈,你们却敢窝藏鞋妖!”
小丫鬟从黑暗中浮了出来,带着巨大的笑容说:“客官,你回来了。”
店小二则咧嘴笑着说:“客官,我们就是做妖鬼生意的店呀,来者都是客。”
苍名一瞬间已经扔出去八张黄符,将客栈八个方位贴满:“是你们交出绣花鞋,还是我上去自己抓?”
“诶,客官说笑了。”店小二圆滑地说,“您请上座,要点什么尽管吩咐我,不要惊动了二楼客人。”
苍名唰地推开他,正要向楼上走去,猛然发现柜台后面多了个打算盘的人。
那人拄着单拐站起来,朗声说:“起风了,关窗户关门。”
说着拐棍一扫,算盘腾空而起。一颗颗算珠如暗器飞向四周,叮叮咚咚打在窗户和大门上,如同激昂鼓点,每一扇门窗都嗖嗖合拢起来。
强劲法力随鼓点爆发而出,一时间茶壶桌椅乱飞,阴风灌满大堂。
四周悬挂的一排排纸旗唰地一抖,猛地齐齐转了个面,竟是一个个纸人小鬼,双眼绿光闪烁,嘴角狞笑横生。
苍名再一转头,桌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位自斟自饮的客人,那人拈着一根筷子,和着鼓点叮叮咚咚地敲起面前的一排碗。
曲声一起,法力如海浪席卷大堂。桌子整个飞上半空,爆裂成无数碎片。碎片如同飞镖一般刺破空气,嗖嗖向四周打去。
拄拐人一抛单拐:“盾开!”
那柄平平无奇的拐棍在他面前悬空竖立,像转花枪一样转起来。平扫之处,金光漫漫,化为盾牌。
碎片叮叮咚咚撞在盾上,顷刻间灰飞烟灭。
两人一站一坐,乒乒乓乓地斗起法来。两股法力彼此对上,先是打了个天翻地覆,接着突然并驾齐驱,绕客栈落成一圈法阵,将客栈牢牢锁死。
那一瞬间,苍名第一次有了活见鬼的感觉。
这两个容貌年轻却眼神老练的人,是当年与苍名最亲密的两个朋友。
拄拐青年相貌堂堂,是十年未见的故人钟无律。无律出自铜铎派门下,以音律节奏做法,是苍名的世交兄弟,从小一起玩过泥巴。十年前苍名被四大流派穷追猛打时,他曾出卖苍名的行踪。
而饮酒散客冷艳妖媚,是另一位十年未见的故人殷希声。希声是不闻派杰出女道士,以奏乐做法,是苍名的年少好友,和苍名一起逛过年宵会,闯过男澡堂,后来却亲自带队追杀苍名。
苍名每次都逃得飞快,丝毫不顾仙侠遗风,人称赖皮活爹。不久,无律和希声也先后修成散仙,从此再也没见过。只有民间传说里诉说着他们的奇闻,一辈出三仙,古今无双事。
苍名纵身跃上房梁,在空中时不忘拼命摁紧面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是她逃亡多年的看家本领。
苍名朗声说道:“小道只是路过,两位不要认错了人,放我出去吧。”
无人理会。
无律缓缓收势,向希声拱手一拜:“巧啊,又对上了。”
希声冷笑着还礼道:“久违。”
无律抱起手臂说:“不闻派如此清闲吗,殷大师来我这小店干什么?”
希声不阴不阳地说:“我一介草根,自然四处游历,钟大师怎么有空开这快倒闭的鬼店,不回铜铎派去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