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名心一横,对游霄说:“游公子,真是多谢你,这船我们一定会保护好的!船在我在,船亡……”
未辞开口道:“船亡我赔。”
无律高兴地说:“太好了,霍贤弟竟是个富商呢!难怪能和古董店有生意往来,初次见你就是在古董店,哈哈,哈哈……”
游霄早已换到一辆金车上,朝他们矜贵而含蓄地招手笑着,直到鬼仆驱车离开。
幽灵船先是慢慢向后倒退了一段,然后停住不动了。无律奇怪地说:“怎么回事,是不是这船只能在地上跑——”
话音未落,幽灵船突然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砰一声落在江面上,破冰破浪,升帆起航。
船上几个人被颠得双脚离地,东倒西歪。未辞眼疾手快地揽住苍名的肩头,此二人成为船上唯二屹立不倒的身影。
无律爬起来抱怨道:“这老头还挺认主呢……”
苍名把花怡安排进船舱里休息,其余几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既不用自己动腿,又能吹着江风观看两岸鬼景,都觉得这船坐对了。
无律怀念地说:“苍姐,想想咱们小时候,金车银马,步辇画船,什么没坐过……”
苍名嗨了一声:“白玉铺地,象牙做床,不过大梦一场。”
希声并没有太多伤春悲秋:“我派弟子皆出身草莽,从前下山游学都是骑驴。”
无律说:“不论之前坐车还是骑驴,现在都一样喽。可见谁都不能真的拥有什么,万事只是体验罢了。”
苍名对无律说:“假如现在把铜铎山交给你,你愿意么?”
无律切了一声,如数家珍地说:“这还用说?铜铎山灵气深厚,当年大伯去西南游历,找到这块福地,举派从关外迁往此处修行。山中应有尽有,普通人进去一辈子也舍不得出来。”
希声问道:“假如把山中弟子也交给你,你准备怎样?”
无律捏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张平凡的假脸上浮现出思虑的神情,散装五官各有各的困惑。他说:“我的话……我要搞一场天下英雄盛会!”
“用如今那个位数的弟子么?”希声冷淡地说。
“不,我要广招天下英才,传授音律术法,选出一位贤才继位……”无律双眼闪闪发亮,仿佛穿过冥界的绿色迷雾,看见西山晚钟的未来。
苍名和希声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苍名发自内心赞叹道:“真想不到你小子成天打算盘,其实还是有点壮志的。”
无律一挥拐棍,打散眼前的绮梦:“行啦,干什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这人从不想入非非。”
船又行出数里,希声指着岸上说:“看那些小鬼,倒是很有趣。”
希声难得开一次金口,无律捧场地睁开惺忪睡眼。
苍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发觉自己困得双眼迷蒙,不知不觉靠在未辞的肩膀上眯着了。她连忙坐了起来:“奇怪了,不知怎么这么困?”
未辞柔声说:“睡吧,将军。”
无律惊恐地打断了二人的对视:“那是什么?!希声你管这叫有趣?”
岸上百草焦黑,枯树如钩,连天空到了这里都变成墨色,一群奇异鬼影慢吞吞地在土里刨着什么。
有些鬼的脑袋长反了方向,脸面朝向身后,再往下是后背,手臂却伸向后脑勺那一边。
又有些鬼只有一个身子,没有脑袋和脖子。再细一看,原来它们的脸长在后背的袍子上,就像一张摇摇欲坠的面皮。
苍名说:“无律啊,你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嘛,人家只是长得和你不一样而已。也未必我们长得就是对的嘛。”
未辞说:“将军,这些都是死人变的,名字叫做穷鬼。”
“……”
无律叫起来:“霍贤弟,你怕不是在含沙射影吧?”
未辞说:“没有。”
无律说:“此时此刻最大的三只穷鬼,不就是你面前的息园三仙么?”
未辞说:“是你们两个,不算将军。”
希声阴恻恻地说:“我要知道修成仙后过的是这日子,不如留在老家种田了。”
“是啊,希声你要是留在老家,也就没有万花镜的事儿了……”苍名看着岸上的穷鬼越聚越多,忍不住问道,“不知他们在刨什么?”
未辞说:“将军,这些鬼生前都是无名小民,每天费尽力气在土里刨食,死后心有不甘,化作恶鬼,不愿面朝黄土,所以把头转了个方向。”
土里刨出的枯枝败叶被聚拢成一堆,篝火冲天,猩红色火光升腾于黑暗底色之上。
成群结队的穷鬼围着火取暖,他们僵硬的关节伸展开来,和火焰一起噼啪作响。一个鬼开始指天指地,转悠了半天,苍名才看出她是在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