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线千金难求,他手里这一团线只怕价值不菲。
于文忽然呜咽不止。
爹娘给了他生命,但他的第二条命,却是他的好兄弟给的。
于文重新走出院子,就算随时会死,就算发病时疼痛难耐,他也还是想活下去。这并不丢人,想要活下去有什么好丢脸的呢?
就这样,他熬过日升月落,也学会如何使用千机线,他打败了新任长平军大统领元山,再次收复羽卫。
所有人都在称赞他风采不减当年,可只有于文知道,他并不快乐。
安坐在马车里不是他的本意,他要清风入怀,他要驰骋沙场,他要风一样的人生,他要听见笃笃马蹄声,他要自在地笑,就算天地不容他也不会惧怕,因他是少年。
马车发生剧烈颠簸,于文扶住车身勉强稳住身子,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随之入耳的是少女清脆的笑声,“要诛九族吗?”
于文掀开帘子,少女自由的发尾翩然而过,她美艳动人自由洒脱,那嘴角的笑,那纷飞的衣角,无一不在向他诉说着她的身份——少年郎。
他这朵枯败的花,竟也能在临死前找到阳光。
沈姑娘。
于文仔细咀嚼着这三个字,她好也坏,粗也细,怒也娇,她身上的矛盾点太多太多,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南部不曾有过。
可是不曾有过就要拥有吗?
很多时候于文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失去的,正在她身上泛着五彩的光。
从前于文仰望高山,轻易不肯却步,哪怕是丛山峻岭他也誓要将其征服;后来于文长久地凝望着沈姑娘,后怕、怯意、不堪等等丑陋的情绪甚嚣尘上。她必然是空中高悬的红日,没有人敢私藏她的光与热,包括他。
于文生出退意,可沈姑娘步步紧逼。
从墙外丢进来的那把剑,祈福那夜的红衣长剑,中秋那天她射出的蹩脚的箭,还有青山寺前葳蕤的火光以及那来无影去无踪的鬼医,他能说他没有动容吗?
承认吧何于文,你早已动容。
于文抬头,从来肆意张扬的沈姑娘现正高坐在屋顶,月光洒下来,她的背影像匹受伤的孤狼。
于文忍不住问:“那……这些日子姑娘可有受委屈?”
在不久前,于文听多了沈姑娘扮可怜的话语,哪怕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沈姑娘也要嚎上半天。而那一晚,他却不禁生出希冀:继续同我诉苦吧,让我知道你一切安好。
可沈姑娘只是笑着回答他:“我会让自己受委屈吗?”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回答。
那一瞬,于文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一种名为心疼自责的情绪眨眼间将他淹没。
她必然在外受了很大的委屈。
于文喉头胀痛,那一刻真是生不如死,他是如何能做到在京城安然度日放任她外出涉险的?万籁俱寂下,于文看见沈姑娘苦苦维持的笑容,她不想他知道她受的苦。
他便扯动嘴角,朝她伸手,“要下来吗?我接着你。”
你的苦我无法替你分担,但我总不能无动于衷。下来吧,我想抱抱你。
虽然他觉得,沈姑娘估计看出来了。
沈姑娘智多近妖,哪怕失去视力也能凭借风吹草动分辨异己,让他没想到的是,仅仅手碰了那么一下,沈姑娘就认出了他。
她的手抚过他的唇,摸上他的鼻梁,最后来到他的眉,她轻笑一声,他惊觉他后背已经起了一身汗。
不该是这样的,他发誓他从未耽于情爱,可身体的异常不似作假,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然而于文却可耻地期待沈姑娘的下一步动作。
再摸摸我吧,刀山火海我也为你下了!
沈姑娘的吻不期然落下,于文心脏狂跳,仿佛置身广阔无垠的平原,他一人从这头跑到了那头,像不知疲倦的莽撞小子,眼里只看见沈姑娘勾起的嘴。
沈姑娘,十个月亮我也给你摘!
后来沈姑娘把刀对准了自己,她爱恨分明,是至善至烈的少年,她的感情炙热张扬,同她这个人一样,她甚至不在乎这是否会灼伤自己。
他想,他还是不配妄称少年的。
于文又生退意。
雪夜里,沈姑娘被他言语击退,他听见重物落地声,心情一下跌到底谷。他的话说得很重,沈姑娘应该再也不会来找他了,他想哭。
他到底不是她这般的少年,他爱得不够热烈,总是顾虑太多,他这样的人,只怕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
“回去吧,别再来了。”假的。
“沈姑娘,我非良人。”假的。
沈姑娘,为什么爱会让人落泪呢?你曾说我们会趋同,可你并不像我一样爱哭啊。
后来于文终于明白,他到底哪里被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