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道:“朕还记得咱们在槐花镇四水巷得闲时,咱们仨总是疯得不像样子……”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槐花镇四水巷不大,住的多是手艺人和穷苦百姓。
每天黄昏,槐花镇的学堂外总会有读书声传出,那声音透过破旧的木窗,传到外面的小巷子里。
他们三人常常趴在窗沿上偷听,不敢惊动里面的夫子。
“槐花镇的夫子是个古板人,讲课时爱摇头晃脑,偏偏你那时总学他摇头晃脑,小妹说你像个老头子……”
他记得那天的情景,夫子正在堂上讲《论语》,他们三人趴在窗边听得入了迷,直到夫子突然停下,指着窗外朗声道:“三只小耗子,偷偷吃香油!”
他们吓了一跳,正要跑,却被院里的学童一拥而上,堵在了巷口。
单小妹眼珠子一转,忽然蹲下来,哭得梨花带雨:“夫子,咱们也想读书,可没钱!”
那哭声极有感染力,听得夫子皱起眉头,连连摆手:“罢了罢了,想听便听,莫要嚎哭。”
“其实啊,是夫子见咱们听得用心,自己也改了主意,让我们去屋檐下坐着听。我还记得那年初夏,他讲《礼记》,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小妹听得两眼发亮呢。”
是的,自那以后,他们每天都能正大光明地站在窗外听课。
单小妹最痴迷前史,每次夫子讲到谷帝,必然听得两眼放光,回去还会兴奋地说:“我要成为那样的人,建个不世功业!”
“夫子气得当场拿戒尺赶人,你和小妹却敢跟他讨说法。”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越发深邃。他放下茶盏,平静道:“当时也不过是少年人的意气罢了。”他永远记得那一幕,单小妹叉着腰,毫不示弱地回嘴:“荒唐又如何?谷帝都可以开创大康朝,何为我不能!”
“小妹那时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还当着夫子的面说,将来定要进宫当官,气得夫子胡子都翘起来了。”
一旁的他们大笑起来,那时的笑声,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的寒冷。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槐花镇就是他们的一生。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摇头道:“她总会很敢去想去说。”
皇帝端起茶盏,微微一笑:“若还有剩的槐花镇茶叶,送些到宣政殿来。”
单总管会意:“这茶倒不稀罕,回头奴婢让人多备些,陛下随时想喝都成。”
皇帝放下茶盏,起身整了整衣襟,语气淡淡:“今年何时出宫?”
单总管答:“十日后。”
皇帝顿了顿,道:“替我向他们上柱香吧。”
单总管微微低头:“奴婢遵旨。”
皇帝未再多言,起身整了整衣襟,抬步向外走去。
单总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纵是有千言万语也终究咽回了肚里。
他站在门口,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良久,喃喃道:“每年都替您上着呢。”
皇帝的背影渐渐隐入暮色,他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终是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屋,缓缓坐下,将茶盏端起,却并未饮,只是低头看着那浅浅的一泓茶水,目光渐渐温柔。
皇帝在怀念曾经的槐花镇,在寻找当初的坐下巷子里学堂檐下读书的那个少年,他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
单总管轻轻叹息,把茶盏放回桌上,神色渐渐沉静下来。他低声唤了声:“小玉。”
门外立刻有个清脆的声音应道:“干爹,我在!”
小玉匆匆跑进来,乖巧地站在一旁。
单总管指了指桌上的茶盏,示意他收拾。
小玉手脚麻利地清理着茶具,却忍不住问:“刚刚皇上说什么上柱香?”
单总管眉头一挑,叹了口气,随意拍了拍小玉的肩膀:“记住就行,别多问。”
小玉“哦”了一声,低头忙碌着手里的活计,没再追问。
可还没等他收拾完,单总管忽然又道:“收拾完,去向关掌记道个喜。”
小玉有些摸不着头脑:“干爹,这何喜之有?”
单总管轻表情有点复杂。
他叹息一声,摆手道:“刚刚皇上还提了关掌记,你听到了吗?”
小玉眨眨眼:“听到了,皇上说关掌记有大才能。”
单总管敲了敲他的脑袋:“教你写字的是谁?”
小玉揉了揉脑袋,老老实实答道:“关掌记。”
“陛下说有大才能的人是谁?”
“关掌记!”小玉这脱口而出,他是很确定的,他刚刚听的很清楚。
单总管见状摇了摇头,低声道:“得亏你现在跟着我,不然怕是要被饿鬼分食了。”
小玉怔了一下,有些不解:“饿鬼?什么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