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锐的号角划破天际,随即而来的,是城门被撞开的巨响,以及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守城的士卒早已精疲力竭,四散奔逃。
入城的匪军犹如洪水猛兽,转瞬间席卷街巷。
关宁跟随秦婆藏在一辆破日的马车中。
匪军骑着战马,手中长刀挥舞,将奔逃的百姓劈翻在地。尖叫声回荡在街巷中,曾经高高在上的士族宅院如今正被大火吞噬,门匾砸落,庭院狼藉,一切荣耀皆化为灰烬。
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息从车帘的缝隙钻入,将她冻得打了个寒战。
她死死攥着手中的布包,指关节发白。
“姑娘,别怕,有我呢。”秦婆轻声说道。
关宁低头,嗓音微不可闻:“我不怕。”
她死死抱住膝盖。
秦婆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劝慰,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关宁没有应声,只是闭着眼。
她听着外面的混乱,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披甲而去的笑容,兄长出征前的背影,以及母亲含泪托付的目光。
黎明时分,马车终于驶出城外。
宁州城,城墙上升起的烟像一条蜿蜒的巨龙,笼罩在整个城池的上空,火光照亮了城池,升腾的焰火将晨光遮掩,犹如一头遮天蔽日的巨兽,吞噬着宁州。
秦婆从马车上跳下,站在一旁为马车打点,她着壮汉打扮,行事利索。
关宁掀开车帘的一角,她下意识回头,宁州城的轮廓模糊在晨雾中。那是关氏数代人扎根的家乡,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而如今,她的父母、兄长、亲族都长眠在这片土地之下。
秦婆低声唤了她一声:“姑娘,这条路不好走,可咱们已经没得选了。咱们还要往北去,等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再歇脚。”
关宁点点头,没有出声,定定地看着宁州城的方向,眼中看不出一丝泪意。
“好好活着.…”母亲出征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回头。”
活下去!
那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决绝的力量。
她放下帘子,拉紧斗篷,迈上了未知的道路。
***
秦婆小心翼翼递来一块干硬的饼。
关宁伸手接过,发现那饼不过半掌大小,边缘甚至隐约泛着一抹青黑的霉斑,她下意识皱了皱眉,却没有推拒。
但见秦婆没有给自己掏出饼。
“我不饿,你先吃吧。”她将饼塞回秦婆手中。
“哪能叫姑娘饿着。”秦婆将饼又递回去,声音里透着倔强,“再说了,咱们这一路还长着呢,总得省着点吃。”
关宁握住那饼,抬眼看向四周。路边的村落几乎看不到炊烟,田间的杂草稀稀疏疏,土地干裂如同一张苍老的脸。
她将饼一分为二,半块塞入秦婆手中,低头慢慢的咬下去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泥土和腐败的气息。前方的官道旁,几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蹲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过往的行人。
他们的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瘦得眼眶深陷,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们在等什么?”关宁低声问。
秦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等尸体呢。”
关宁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战乱之后,到处是饿殍,那些人饿得没办法,会拿那些.……”秦婆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残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姑娘,别看,别多想。”
关宁低下头,耳边风声呼啸,紧了紧斗篷,脸颊却冰冷刺骨。
曾经的关家是宁州鼎鼎有名的武将家世,家学渊源,门风严谨。
她的父亲为人刚正不阿,兄长更是以礼为重,从不以权谋私,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难逃覆灭的命运。
世道如此。
她默默想着,关家都没能改变什么,自己又能做什么?
她的双手攥得更紧,指尖已经发白,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路过一片村庄时,马车不由得放缓。村庄的土墙大多塌,屋顶歪斜,院落里一片荒芜。
路边,有几具无人收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瘦骨嶙峋的身形让人无法辨别是男女老少。
秦婆小声念了几句佛号,将帘子放下。
关宁却依旧盯着那一片废墟,目光凝重。
随着边疆三城的沦陷,宁州的覆灭,无数武将家族的灭亡,在宁州之外的这些村落里,又有多少人的家园化作了灰烬?
马车行至村头时,几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破败的屋舍中走出来,佝偻着身子,朝马车投来复杂的目光,眼神里,有乞求,有愤怒,有麻木,却唯独没有希望。
沿途路上逃难的流民,他们有的还算整齐,有的则是衣衫褴褛,关宁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曾经也有家园,也有安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