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勉嗤笑一声,声音带着久未饮水的嘶哑:“是么?先生曾经口口声声护国,却把整个朝堂都捏在掌心,世家之子皆看你眼色行事,这是先生想看到的大康?”
后来徐勉觉李衡权势滔天,自此下去必成大患!至此徐勉背离了李衡,之后在官场屡屡遭受打击。
幸得剑南道扶持,他又重新回到京城。
而那一次回来,他渐渐和李衡形成了“二分天下”的对立。
李衡听罢大笑:“仲德竟这么说,怎地到了今日,你我却都成了旁人口中的‘权奸’?”
徐勉看着牢房,神色晦暗。他一直想着打倒权势滔天的李衡,最终与剑南道纠缠越来越深,待他回过神时他也站在权势的顶峰。
他成了他曾经最想斗倒的那一类人。
李衡闻言,敛了笑意,良久,他低声道:“也罢,话说到这一步,左右都成了阶下囚,恩怨是非,也无甚意义。”
徐勉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先生当真以为是赵怀书?呵,他不过是个替死鬼。陛下用他立威,死后也要清理干净,太平年间的账薄怎容污点?到那时,咱们二人,怕连个骂名都轮不上。”
“况且,若陛下当真想保赵家,何至只留独子,李大人该不是看透这点吧。”
而他们汲汲半生,说不定在史书上只会留下片语,亦或者都不会出现。
李衡想到他和徐勉第一次合作也是最后一次合作,正是他们联手铲除了赵家。
他目光微凝,心中忽然释然了几分,慢慢倚回墙角,闭上眼,轻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终究还是你狠。”
终究还是那高坐金殿之上的人狠。
二人沉默半晌,只余夜雨敲打铁窗之声。
李衡至刑狱,仍不认罪,然审讯不过三日,便血溅刑堂,伏诛于狱中。
良王亦涉其中,虽尚未明言定罪,却早已被夺去身份,禁足府邸,朝中势力一夜土崩瓦解。
狱中血污淤积,腥气弥漫,阴暗潮湿处堆满枯骨,死者横陈,惨不忍睹。
地砖终年血迹斑斑,水牢之中,死人浮水,腐臭熏天,夜晚连守狱官兵都不敢靠近。
而赵怀书,自案发日起,未曾有一夜安寝。整日披甲持笔,眼底血丝密布,面色苍白如纸,夜半批阅案卷,神色木然。
偶有大臣规劝收手,皆被他冷眼扫过,寒意入骨。
有人说,他是疯了,也有人说,他不过是个阉人,杀起人来不眨眼。
可谁也不知,他每审一案,便添一缕白发,每逼供一人,心头便沉一寸。
这一场肃清,血腥之盛。
长安百年未见,连连刑讯,至腊月方略见收尾。
庆安二十六年正月,皇帝下旨,大批寒门学子入京,或出任地方,或入朝堂。
原本密如蛛网的权臣盘根,已被连根拔除,昔日一统朝局的李氏、徐氏一党皆灰飞烟灭。
朝堂焕然新生,百官换血,庆安帝半生谋划,至此完成半壁。
而史书,终不过记一句:“地终有公道,世上自有青天。”
***
庆安二十七年正月,科举制度彻底改革,新办公学遍布四方,无论贫寒子弟、商贾庶族,皆可入学。
学舍整饬,□□皆由考取功名之士充任,奉例、俸禄、升迁条条在册,为朝廷所用。
更妙的是,这一改制,不止教化四方,更在悄然削弱世家势力。
世族子弟再无独霸学堂之权,寒门子弟皆得出头之日,一时间举国沸腾。
庆安二十七年夏,延光殿。
夏夜燥热,琉璃冰鉴映得殿内一片静寂。
黄涴独自坐在榻前,捻着手中最后一串佛珠,轻轻摩挲。
殿内并无热气,但掌心薄汗沁湿了串珠的缝隙。
她已收拾妥当,明日便出宫,自此再也不是世人眼中的“德妃”了。
她本以为自己心中再无波澜,可如今越近出宫日期她越发不能静心。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时,黄涴心口不由自主一紧。
“娘娘,司记司林掌记求见。”海棠语气小心。
黄涴怔了怔,抬眼,唇角微动:“让她进来。”
林彩鸢走进殿内,她身形瘦削,五官清秀,眉目间却有与年纪不相称的隐忍和锋锐。
她跪下叩首,额头几乎贴上冰冷玉砖:“奴婢参见德妃娘娘。”
黄涴望着她,心头浮现许多旧事。
那年雨夜,林彩鸢不过八岁,满身鞭痕,被其他宫人扔在掖庭外,她躺在雨中,像只小兽般蜷缩发抖。
林彩鸢本是宫中罪奴之女,父亲因罪落马而入掖庭,彼时她不过襁褓中的婴儿。
她从出生便背着罪名于宫中长大,在宫里任人欺凌。
黄涴终究还是动了恻隐,命人将她领回了延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