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是国之栋梁啊,这要真撑不过九月,怕是……”另一个老妇人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哽咽,“这些年朝中还靠着太傅镇着,若是太傅去了,哎——”
关宁指尖一顿,盯着自己手中茶盏上细细的纹路,心里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她只觉一股冰凉自心口蔓延,竟连掌心也沁出了薄汗。
赵怀书。
她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那个惯常温雅持重,嘴角含笑的身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傅对于赵怀书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恩重如山的救命恩师,是在赵家满门抄斩之际,独自跪在丹墀之上七日七夜,不曾进水米,才为他争得苟全性命之人。
是赵怀书当年少年中第探花,奉太傅门下,习君子之道,受春风化雨的授业之师。
若是太傅真的……
而赵怀书此刻却远在安南,按他运送军需粮草差事的时间,怎也赶不回长安。
届时纵有千言万语,纵有千万恩情,也只能隔山海,空余遗恨。
关宁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茶盏,掌心青筋微微凸起。
她太清楚赵怀书的性子,外表温润,骨子里却是极重情义之人。
若太傅仙逝,他连最后一面都无法相见,那样的憾事,怕是一生都无法释怀。
想到那日在充州,烈阳下他赶了几百里的路,只为在疫乡边境的破庙里静静看她一眼,便又连夜离去。
那日他眼角微红,眸子里藏着满满的不舍,关宁便知,这世上有些情,有些人,早已根植在心底,言语无声,却胜过万千誓言。
如今,若再逢此变故……
关宁只觉胸口滞闷,像压了一块沉沉的石头。
她抬手将茶盏放下,站起身,轻步走到廊下。
老树叶子簌簌而落,映着暮色,洒在地上,泛着金褐的光。
老仆人们见她来,忙不迭行礼,正要解释,关宁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妨,我听见了。”
她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凝重。
“太傅大人……近日可曾有人去探望?”她轻声问。
一位年长的妇人低头答:“陛下已命人封了黄府,太傅病重,外客皆不许入内。只留了黄府自家子侄轮流侍疾,便是陛下,听闻也只在八月中旬亲至一回。”
关宁心头愈发沉重。
封府?那便是情况不妙了。
若太傅只是小恙,何至于此。
她知道,这座城池内外,人人都在看着太傅这口气能不能熬过这个九月。
关宁仰头望了眼天色,秋风卷起枝头残叶,一片片打着旋,似也知晓这世道风雨将至。
她默默在心底祈愿。
不求太傅长命百岁,只求他再撑上一程,至少……熬过今年。
今年一过,大康便是另一个大康。
届时,关宁自会以手中这柄快刀,替他除去那些盘踞多年的老狐魁首。
至少也能让太傅至少也能看看她同他的爱徒努力的结果,他一直未曾放弃的大康正在慢慢变好。
她心口微痛,眼底一寸寸被暮色浸没。
思及赵怀书此刻或许正跋涉在剑南泥泞山道间,风餐露宿,未曾知晓长安变故。
她更不敢设想,若噩耗骤至,他会如何。
那个一向淡然自若、从容儒雅的男子,那日尚在神女庙前对她轻声道了一句“顺路”,眼角带笑,笑意却是满怀忧虑和不舍。
若太傅殒命,他便要孤身一人,师恩未报,亲人皆逝,只剩孤剑一柄,藏锋于朝堂血雨腥风。
她怎忍?
第92章 新开始(3)
九月底,正午,延光殿。
檐角垂落的玉玲珑随风轻晃,发出细微脆响。
檐下投下细碎的光影,像被秋水洗过一般清澈,映在殿门朱漆上。
殿内,檀香袅袅,一缕青烟如细蛇般蜿蜒升起,隐入高处琉璃灯影中。
屋内静得只剩下黄涴低低诵经的声音,她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缓慢拨动,指腹已被温润的珠面磨得泛起薄茧。
黄涴静跪殿内,手中佛珠轻轻拨动,口中低声诵着《心经》,声音温柔平稳,仿佛无波无澜。
正午时分,殿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节奏沉稳。
海棠悄步入殿,躬身行礼,附在黄涴耳侧低声道:“娘娘,陛下来了。”
黄涴指尖一顿,念到一半的经文戛然而止,手中佛珠尚在滑动。
她静静凝视着佛龛上的佛像,良久才站起身,将经卷合上,抚平衣袖,步出殿门。
殿外日头正盛,阳光洒落在白玉台阶上,泛着耀目的光。
皇帝站在廊下,身穿常服,身后没有带很多人。
他回头望来,神色却比往常多了几分疲倦与凝重目光落在她脸上,许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