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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手札(201)

作者:拜笑 阅读记录

待她下完一子,皇帝这才抬眸,看她一眼,嗓音淡淡:“太真,充州之事,查得如何?”

关宁垂眸凝视棋盘,手指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局右上角,只听清脆一声,吞下皇帝两子,方才答道:“回陛下,有所斩获,但不足以撼动根基。”

声音清淡,却藏着疲惫。

六个月奔波疫区,水瘴疫毒,官绅压制,险象环生。

齐锐冒着杀头之祸,助她翻查地契、账册、户籍,几番转圜,总算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可惜这点证据,只是斧凿细痕,撼不动这充州满城根深蒂固的徐家和良王羽翼。

皇帝点点头,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这一子如钉入肉,顿时黑子大势崩溃,兵败如山倒。

随后又执一白子于手中,淡淡道:“安南也传来了消息。”

关宁闻言,指尖一顿。

皇帝不紧不慢道:“贤...莫云华在安南查出了东西。七年前胡越占我三城,此役有异。”

关宁闻言,心脏一紧。

她几乎能想象出莫云华孤身陷阵,凭一战之功震慑军中,又暗查当年剑南之事。

两线并举,皇帝终于要动手了。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白子愈发密布。

关宁再落一子,却已无力回天。

关宁望着棋局,心下了然。

皇帝已布好这局,落子不过是象征。

她捻着黑子,指腹冰凉,也知晓此局谁才是猎人,谁是刀。

她又轻轻落下一子,语气平静:“臣输了。”

皇帝终于抬眸,烛火映在他眼底,波澜不惊,却藏着几分暗色。

他道:“太真,下得很好。”

一语既出,殿中烛影微晃,棋盘上的杀意似也随之散去。

关宁神色不动,心头却掠过微微颤动,至此她知道了皇帝的用意。

这一局,是皇帝借棋传意。

证据虽少,但局势已变,安南与充州双线并举。

莫云华那头扯出右相余党,朝中苏庭灯调任政事堂,左相已乞骸骨。

而他口中的“很好”,不是夸棋艺,而是这六个月来,她做得恰到好处。

没有提前惊动右相,也未令良王起疑,所有证据都稳稳送回了宣政殿。

皇帝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似乎透过这张平静面容,看清她心底波澜。

她缓缓垂眸,俯身叩首,唇瓣紧抿,只低声应了一句:“臣愧不敢当。”

皇帝忽然放下棋子,负手立于窗前。

皇帝又道:“太真,这局棋,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进心口。

关宁明白,他说的不是棋。

是人,是局。

是这十余年来盘根错节的庙堂权谋。

是徐勉,是良王。

是这充州、剑南、乃至大康的一角江山。

她抬眸看向皇帝,眼底燃着一点火光,缓声道:“臣明白。”

皇帝回头看她,目光如刃,却难得透出几分欣赏。

他缓缓落下一子,淡淡道:“这一子,是给你的。”

黑白之局,已无悬念,可皇帝还是留了一子,送她亲手结尾。

关宁知道,那便是她即将扛起的锋刃,是这把剑最后出鞘之时。

剩下这一步,便是需要一人出头,亲手掀开这张密网,拉右相下马。

而出头之人,非她不可。

关宁低首,手指轻触棋盘边缘,掌心微凉。

她执子,落下,棋盘尽静。

殿内一时寂然,只余烛影摇曳。

皇帝看着棋局,低声道:“充州之行,太真辛苦了。”

这句不像是帝王之言,倒像是多年知己的一句叹息。

关宁心头一股道不明的激动,拱手道:“为大康,臣万死不辞。”

皇帝摆摆手,淡淡一笑,道:“去吧,好好歇息,过几日,宣你入朝。”

关宁行礼,缓缓起身,转身欲离去。

走到殿门时,她回头看了眼那盘棋。

黑子已被太监收进棋奁,棋盘上唯余几枚孤零白子。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晚风迎面,凉意铺面而来,带着在充州都未曾感觉到的畅快。

殿外秋意正好,卷过宫墙,卷落满地金叶。

***

九月的长安,秋风渐起。

瑶台居里多年老树的叶子都开始落了一地。

关宁回到府中,行李尚未解开,换下染尘的衣裳,心中思绪万千,她不想动弹,便倚着廊下坐了会儿。

熏炉里安息香燃着,细烟袅袅,日头还未偏西。

院子里却有几声窸窸窣窣的低语,像是老仆人们在小声说着什么。

她本不欲理会,奈何这几个月在充州日夜提防,早已养成了捕捉声响的本能,耳朵稍微一动,便听了进去。

“太傅大人……唉,自七月起便卧病在床,连陛下都请了好几拨太医,可还是无计可施,听说前日宣政殿里,陛下大发雷霆,骂了御医署的首医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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