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梦回,总是她衣衫染血、伏在檐下,病骨嶙峋的模样。
他怕,怕得要命。
却始终不敢写信打扰。
赵怀书艰难笑了笑,抬头看着破败殿顶,像是在缓解压在心上的沉重。
关宁看了他一眼,忽而鼻腔微涩,心里像被针扎般难受。
这个人素来寡言隐忍,如今却为见她一面,连夜赶路,只为看她平安。
许久,庙宇外烈阳炙烤,暑气蒸腾,两人坐在残破石阶上,谁也没说话。
赵怀书偏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微汗沁出的鬓角,心中万千情绪翻涌,却始终一句也说不出口。
只觉能在这般烈日下,看着她安然无恙坐在身旁,便已是恩赐。
关宁低头拈起一片干枯树叶。
阳光下,她指尖细细摩挲,半晌,才轻轻开口:“你该回去了。”
赵怀书没应,执拗地看着她。
关宁心头酸涩,轻轻笑了下:“回去吧,赶路太久,睡一觉,别坏了身子。”
赵怀书垂下眸,手指攥着衣角,唇角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只化作一道极轻的叹息。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脸上。
蓦然低声道:“长安见。”
短短三字,像是誓言,又像是允诺。
赵怀书心头一震,怔怔地望着她。
阳光透过庙檐缝隙落在她鬓边,映得那张素净面容柔和下来。
她消瘦了不少,肤色也被晒得微黑,可神情依旧清冷坚定。
他苦笑了一下,许久才缓缓起身,拢好衣袍,语气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深藏的执念:“长安见。”
说罢,牵马转身,步履迟缓,步步回头。
直到走出百步外,仍旧忍不住回望她一眼。
关宁立在庙前,风吹起她额前细碎发丝。
烈日下,她一动不动,静静望着他。
两人无言对望,直到赵怀书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拱手,再不回头。
滚滚尘土中,那道身影愈行愈远,最终淹没在充州炽烈夏日的苍茫里。
第91章 新开始(2)
自三月初至九月秋分,关宁在充州一待便是六个月。
六个月里,疫病蔓延、民不聊生。
她与齐锐和种多大夫、太医日夜奔波在疫区村寨,救治病患、整顿水源。
期间收到了皇帝亲笔密旨,让她暗中查清右相与良王在充州的布局。
齐锐性子刚正,虽身处右相良王一派重压之下,依然咬牙查得一桩桩、一件件罪证!
夜半时分,他提着一盏孤灯,亲自将账册和笔录交至关宁手中,眼里满是血丝,却毫不退缩:“关大人,若不将这群狗贼弄下去,我充州百姓永无宁日。”
关宁接过账册,翻阅间便知这些证据虽多。
却尚不足以撼动朝堂之上盘踞多年和左相控制朝堂半壁的右相徐勉。
充州不同于江南,那边尚有李经彦、白思清、严秋双几人鼎力相助。
而充州、乃至整个剑南道,已成右相良王的一张密网,里外勾结,拧成一股绳,若强行拔除,只怕会引得整个剑南道兵乱。
至九月中旬,瘟疫终于平息,百姓渐安,朝廷下旨褒奖。
关宁带着太医院的太医、随行人马启程返京。
证据能找到的她已尽数收集,余下便是看皇帝如何落子。
秋风入长安,金叶如雨。
长安城却依旧笼在阴沉的乌云下,像一口看不见底的老井,风吹不散,雨也落不下,只剩压抑。
关宁踏入长安,尘土未洗,脚步还沾着充州泥沙,刚入自家门槛,尚未来得及饮一盏热茶,便有内侍匆匆来报:“关大人,陛下宣您入宫,宣政殿候旨。”
她心中微沉,她知道,皇帝会宣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将行囊递给老仆,拢袖净面,更衣戴冠,快步跟随太监进了宫城。
一路上,金石巍峨,宫门重重,秋叶在宫墙间打着旋,像一片片泛黄的旧信。
宣政殿内,烛影沉沉,淡淡香烟袅袅。
日光透过雕花槛窗洒在案上,一盘棋局铺展其间。
黑白子纵横交错,杀意暗涌。
皇帝一身常服,随意斜倚榻上,手中正执一枚白子,于指间转了又转。
棋盘上黑白交错,已至残局。
“臣,关宁,叩见陛下。”关宁拱手跪地,声音干净利落。
皇帝手指在棋盘边缘轻敲,未曾抬头,只道:“起来罢,坐这边。”
他指了指对面的空席。
关宁应声起身,径直走过去,移步案前,在棋盘对面落座。
棋盘上黑子偏多,但局势却极为不利。
皇帝淡声道:“你执黑子。”
关宁拿起一枚黑子,指尖微凉。
皇帝却并不催促,目光落在棋盘上,仿佛那里藏着千军万马,金戈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