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多笑女子无用,今日却有一女将孤军于边,一女官死守疫区,一女译出使四方,皆为这乱世,添一线生机。
在不知道的地方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
而以后会有更多的女子站出来!
天光微亮,山风渐起,山村上空弥漫的血腥与疫病味道,终于被晨风吹散了几分。
关宁望着渐亮的东方,心知这场劫难远未结束,但至少,她们撑住了。
远方,剑南军营,一身甲胄的莫云华立于营门,同样望着天边破晓。
隔山望月,心意相通。
***
六月末的充州,烈日如火,尘土扑面,连山林间最后一点残存的湿气也在骄阳下蒸得发烫。
小禾村外,晒焉儿的草茎低伏在路边,远处一株槐树在风中颤了颤,微微晃动几片焦卷的叶子。
关宁正蹲在药灶前,粗布衣袖挽起,汗水自鬓角滑落。
药锅沸腾,苦涩气息冲鼻,火光映在她清瘦的侧脸上。
她的眼眸微红,指尖因长期捻药而泛起细小的薄茧,药棚里是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小禾村实在太过荒凉,连带着她身边的大夫、药吏也一个个憔悴得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但是好在村子瘟疫终于被稳住,死亡人数也在逐渐下降,熬下这几日,便能喘口气。
忽然,一个满脸风尘的小吏匆匆奔来,站在药棚门口,弯腰喘了几口粗气,才急急道:“大人!村口有人求见!”
关宁皱眉。
这个时候,应当不是送药送米送药的官吏,那谁还会来?
她当即将手中药杓递给身旁的女医,吩咐熬药的火候,又拢了拢袖子去洗手,一路快步赶往村口。
正午的阳光炙热,天边浮云沉重,像要把天都压塌一般。
一道孤单的身影立在村口尘土飞扬的小路上。
衣衫上满是风尘仆仆,靴上沾着干涸泥点,额前碎发凌乱,细汗浸湿了鬓角。
赵怀书站在那儿,背着烈日,神情疲惫,却目光沉静。
他原地站了好久,直到她走近几步,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眉眼间像终于找回了魂。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像是所有浮躁与疲惫都被压碎了,眼神骤然一松,喉头微动,险些没绷住。
眼眶泛起微红,却生生忍住,只拧了拧眉,抿唇一笑。
关宁骤然一愣,步子慢了半拍。
“你……”她心头蓦然一跳。
这分明是疫区重灾地,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怀书勉强一笑,嗓音微微发涩:“安南大战在即,陛下命我押运后需粮草。”
陛下对莫云华有些担忧,他借着陛下的小心思,特地讨了这趟差事去安南。
粮草大军会在梅州休整两日。
而梅州距离充州日夜兼程一日可达。
昨夜大军刚抵达梅州,他就交代好事由连夜赶路,正午便到了小禾村。
计划今夜连夜赶回,明日便可在大军出发前抵达梅州。
说着怕觉得不够妥当又补了一句,“路过充州,便……顺路来看充州瘟疫如何。”
顺路?
关宁眸子微敛。
安南战事,粮草自梅州转运,怎会顺路充州?
这地处偏僻,瘟疫未平,任何军需调度都会避开此处。
她回过神来,皱眉压低声音:“这里是疫区,你疯了吗?”
赵怀书盯着她,喉结滚了滚,片刻才道:“我未进村,我只是在村口,我就是……”
想看看你。
寥寥数语,像是最无力的辩解。
可关宁心里却是一颤。
她强自镇定,目光扫过他憔悴的神色,瘦削了许多,双眼泛青,分明是连夜赶路的模样。
心里顿时酸涩翻涌。
“随我来。”她沉声道,拭去鬓角汗珠,转身朝村口外的小神女庙而去。
庙宇残破,荒草疯长,泥土地裂出道道口子。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未说话,只能听见风吹过山野,卷动枯叶与灰尘。
庙内供奉着早已残破的女神像,香案上蒙着厚厚灰尘。
庙外微风拂动,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几只麻雀在枯枝上扑棱棱地飞起,阳光破开乌云洒下,落在她衣襟上,像是为这染尘之人涂了层金光。
赵怀书坐在殿门前,目光落在她身上。
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些天……你可好?”
关宁垂眸,看着他靴上粘着的泥土,心里缓慢泛起一层柔软。
仿佛这漫长黑暗中,忽而有一道光,虽微弱,却极执着。
“如奏折上一般,一切都好。”
这句平淡,却叫赵怀书险些绷不住。
他紧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自她三月踏足疫区,他日日惶惶。
虽有她送去皇帝的奏折汇报平安,可奏折启能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