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半晌,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此行危机重重,若瘟疫蔓延,恐怕……”
关宁抬起眼眸,目光清澈坚定。
“臣知。”她语气平稳,“但臣更知,若不尽快控制疫情,瘟疫便会顺着渭水南下,届时死伤者将不计其数。陛下让臣入朝为官,已是莫大的恩典,臣亦愿竭尽所能,为百姓分忧。”
她的声音不急不缓,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皇帝盯着她,眼神微微闪动,似乎仍是不解:“你不害怕?”
关宁神色不变,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陛下,臣幼时曾染天花,幸而熬了过去,如今早已无恙。”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天花一病,得过一次,便不会再得。既然臣已经染过如此疫症,想必臣对其他疫症亦是如此,那臣自当义不容辞。”
“且臣年幼在宁州也跟着大夫后面耳濡目染的一段时间内。”
朝堂上,众人哗然。
赵怀书蓦然抬头,盯着关宁的侧影,心中微微一震。
皇帝亦是动容地望着她,指尖缓缓摩挲着御案,良久,才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竟还懂医理?”
“略知一二。”
殿中有人忍不住低声议论,许多臣子看向关宁的目光已然不同。
瘟疫之事本是大忌,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她却主动请缨,且并非鲁莽,而是有自己的考量和理由。
皇帝微微眯眼,良久,终于沉声道:“好!朕准你为奉使,前往充州!”
他话音刚落,便立刻吩咐道:“太医署即刻准备药材,全军上下严阵以待,务必尽快控制瘟疫!”
“臣等遵旨!”
***
朝会散后,关宁刚走出大殿,便被宣召进了宣政殿。
皇帝负手而立,身影被窗外映入的雪光拉得修长,显得格外沉默。
关宁缓步上前,行礼道:“陛下。”
皇帝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你可知,这次前去,或许便再无回来的机会?”
关宁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沉稳,轻声道:“臣知。”
她眼神中并无半分犹豫,甚至比朝堂之上更加坚定。
皇帝盯着她,眉宇微蹙,似有些不解,又似在试探什么。
沉默良久,他忽然道:“你可有想要的?朕允你。”
关宁一愣,随即抿唇一笑,神色柔和。
她知道皇帝的心思。
此去充州,生死未卜,他这是在问她——有什么未了的愿望。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得了天花就不会再得天花了。
谁敢拿命去做赌注?
关宁垂眸,沉思片刻,缓缓道:“陛下,臣有一愿。”
皇帝看着她:“你说。”
关宁轻声道:“臣幼时亲族皆亡,无人替臣取字。如今臣蒙陛下恩典,得以入朝为官,臣已为官两载,偏偏连个字都没有。”
说着还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臣斗胆恳请陛下,赐臣一字。”
此话一出,皇帝怔住了。
他原以为她会求权、求恩泽、求家族复兴,可她却只是求一个字。
求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字。
皇帝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缓缓落下两字——
太真。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
他放下笔,缓缓道:“太真。”
关宁望着那两个字,目光微微一震。她缓步上前,双膝跪地,深深叩首:“臣,谢陛下赐字。”
她的声音坚定无比,像是将这个名字刻入灵魂。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邃莫测,半晌,低低一叹:“去吧,朕等你平安凯旋。”
关宁缓缓起身,望着他,微微一笑。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
三月初,春雪消融,渭河暴涨。
周县地势低洼,自渭河改道后,原本赖以生存的农田多被官府强行征收,围堤修得潦草,每逢雨季便水患不休,百姓苦不堪言。
今年冬日雪势极大,如今雪水混着春雨灌入河道,河水比往年更为汹涌。
此时的县衙,烛光微微摇曳,映得案上的公文层层叠叠,洇开的墨迹透出一股潮湿的寒意。
县令齐锐正伏案疾书,一旁的书吏小心翼翼地研墨,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齐锐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手中的公文,里面详细记录着各乡各里的受灾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县尊!”
县丞王肃匆匆闯入,脸色苍白,额上沁出冷汗,语气急促:“小禾村……小禾村恐有异变!”
齐锐倏地抬头,神色一变。
“什么?”
王肃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语气低沉:“刚刚有快马来报,说小禾村有人接连发热、呕吐,身上多数出现异状甚至已有村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