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整个长安的中心,大康的中心。
有的朝臣坐在步辇上,由小厮搀扶前行身子微微后仰,似还未完全清醒;有的官员年岁渐长,不便骑马,只能坐在宽敞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而年轻的京官和武官们则大多骑马而行,或是结伴同行,一边赶路一边小声交谈。
街道上,早起的摊贩已收拾妥当,摊子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面点、汤饭的香气丝丝缕缕勾入鼻尖。
官员们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交错在晨雾之中。
前方,有骑马的官员单手握缰,另一只手翻看昨夜赶制的奏折,嘴唇微微翕动,似是要将奏折内容再看上几遍;有的小官乘坐马车,掀开帘子向外张望,见路旁小厮提着食盒候着,便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匆匆咬下,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更有人干脆就着晨光站在路边,迅速地啃完一个包子,边嚼边快步往前走。
“刘兄,你倒是悠闲,这时候还有心思吃?”
“嗨,我昨夜写折子写到亥时,今早家里厨子做早饭的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不吃点东西,我怕自己早朝上晕过去。”
“当心被御史看见,又要上奏弹劾你失仪!”
“哼,这里谁没吃过?你瞧那边——”
说话间,那人抬手一指。
果然,几步之外,一名五品京官站在路旁,正一手拎着热气腾腾的胡饼,一手用帕子擦着胡须上的油渍,见有人看他,便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身快步朝宫门方向去了。
关宁侧耳听着,这些人皆是庙堂官员,肩负国政。
可他们亦是凡人,晨起忙碌,尚未入殿,便已是百态纷呈。
马车渐行渐缓,建福门近在眼前,文官们纷纷在此等候,武将们则在望仙门外集结。
天色微亮,宫门尚未开启,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影,官袍的颜色依品级错落排布,宛如彩色的波浪。
宫门开启,众人进入大明宫,一路向北沿着宫道而行,前方是巍峨的御桥。
按照朝堂规制,所有人至此皆须下马、下轿,步行前往东西朝堂集结。
再由后宫宦官引领,沿龙尾道前往含元殿前列队。
她是文官,自然站在左侧。
身旁的皆是朝堂重臣,年岁大多已至四旬,个个仪态沉稳,面容肃穆,只有零星几位年轻的七品官员,尚带几分意气风发。
队伍渐渐排定,身前是无数颜色由亮到黯官服的身影,她站在队列的末端,身姿笔直,孤身一人,一袭八品官袍裹身,映着乌压压一片男性,愈显得格格不入。
四周的官员自顾自交谈,有的彼此点头示意,有的与旧识低声交谈,唯独无人向她投来友善的目光。
左相李衡站在队列前方,与几位资深官员低声议论着什么,目光淡淡扫过她,未曾驻足。
右相徐勉亦是如此,他身边围绕着熟识的大臣,似是全然不见她的存在。
“啧,这就是新任的左拾遗?”
“到底是女子,年纪轻轻,怕是撑不了几日。”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竟真让她入朝?”
“无妨,她不过是个虚名,朝政又岂是她能左右的?”
旁白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向她投来,关宁却恍若未闻,只是静静站立,背脊笔直,目光清冷而沉静。
她知道自己在此是怎样的存在——庙堂百官皆是男子,唯独她一人是女子,仿若鹤立鸡群。
晨光初升,含元殿的朱红大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太监拖着尖细的嗓音高喊:“上朝——”
百官肃然无声,按照序列依次迈步入殿。
关宁立于队尾,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官服沉入殿中,她深吸一口气,提步跟上。
***
晨光透过含元殿高耸的檐角,洒落在金砖铺就的地面,映出淡淡的辉光。
殿中肃穆庄严,百官按品秩依次站立,静听龙椅上的帝王翻阅奏折的声音。
庆安帝目光落在政事堂整理出的折子上,微微颔首:“此策甚好。”
这是政事堂整理出的折子,内容与关宁数日前所提之策密切相关。
彼时,关宁尚未正式入朝,所言不过是一场试探。
而如今,这份建议已被整合成完整的朝廷法令,准备推行。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朝堂之下,话锋一转:“但细节之处仍待斟酌——”
文武百官屏息静听,等待皇帝下令。
“此策本由关卿所提。”庆安帝的目光落在关宁身上,语调不急不缓,“既如此,便由你与刑部、户部共商细则,尽快拟定章程正式推行。”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瞬间掀起暗流。
一个女子,入朝为官已是惊世骇俗,如今竟还要亲自参与政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