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做的,不是顺势而行,而是——
逆天改命。
***
晨光熹微。
宣州府衙正堂内,窗扉大开,晨风透过竹帘吹入,带来一丝黏湿的热意。
李经彦坐于堂上,神情凝重,案上铺开的口供映入眼帘,每一行字都如针扎般刺痛着他的眼。
他一页页翻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前几日他就想到了暗下的种种,以为是给京城那边的太少了,这些年多加了,没有想到实际上却是更深的残酷。
他从官二十余年,最初是江南西道都护府一名普通的参政,后因军功加左相举荐慢慢晋升至按察使,誓要护这片土地安宁。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生镇守江南,斩寇无数,护住的是百姓的安稳,而他统帅的军队,却是在无形之中,一点一点蚕食着百姓的血肉。
他知道,他的军费一半来自朝廷拨款,一半来自赋税的正途。但不知那些赋税,是压榨了多少流离失所的生灵才填补得上?
他低下头,额前的几缕银丝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的关宁身上,语声沉重:“且说说你是如何探查得知此事?”
关宁站在堂前,身姿笔直,面对这位威名赫赫的江南大都护,她神色未有半分迟疑,坦然道:“数日前日,我同杜大人亲至松吴江,察看决堤之地,才知问题根本。再往下查,去了分水县得知税银问题以及堤坝之实,才将此事捋清。”
李经彦望着她,眼中复杂万分。
他向来杀伐果断,可此刻,他竟有些茫然。
他一生守护江南,百姓曾感念他的恩德,他也以此为傲。可现在,他发现自己竟成了百姓困苦的根源之一。
关宁看着他,轻声问道:“李大人……何时上京?”
李经彦沉默片刻,缓缓道:“后日。”
关宁点头,目光沉静无波:“既如此,我可能与大人同行?”
李经彦抬眼看她,目光如炬,似是在审视,又似是在思索。
片刻后,他道:“……好。”
关宁微微躬身,郑重一礼:“多谢大人。”
第71章 左拾遗(2)
午后,赵怀书书房。
赵怀书看着案上的口供,指腹轻轻拂过那纸页,目光深沉。
关宁走进来,见他正翻阅着口供,便知晓了他的想法。
她在书案前站定,声音平静道:“后日回京。”
赵怀书缓缓合上口供,抬眼望向她,眸光深邃如墨:“好的。”
他昨夜便已经看过这些口供,也因此彻夜未眠。
在分水县时,他本就猜到了一些,那些多余的税银本就是根据律法收取,即使弊端严重,但那也是皇帝亲自颁布的!
可当真相浮现,他才知这远非简单的贪腐,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体制弊病。
江南的军队,需要军费,地方官承担不起,便开始运作粮食,百姓无以为继,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没有真正的罪人,只有深陷泥沼的所有人。
***
半月后,京城。
一行人踏入长安城门,关宁抬眼望去,朱红城墙高耸,依旧巍然不动,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可她知道,许多事已经悄然生变。
赵怀书亲自押送宣州刺史杜彪、湖州刺史周璟、分水县县令,三人被直接移交大理寺。
她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径直进宫,面圣。
皇宫,宣政殿内。
皇帝手中的折子狠狠地砸在御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眸中隐含怒意,盯着立在殿中的关宁。
“你出去三月,就给朕查出了这个?”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压抑的怒气。
关宁垂眸,静立不语。
她知道,皇帝并非真在怪她,而是在气局势的不受控。
这件事牵扯江南按察使,又牵扯到地方赋税,可左相李衡却并未在其中直接涉入。
原本皇帝打算借着这次机会扳倒李衡,可如今李经彦——左相的得意门生反倒带回了剿倭大捷的消息,令他的计划难以推进。
此刻,他需要一个宣泄口。
关宁微微抬眼,缓声道:“湖州刺史、宣州刺史已押入大理寺,臣无能,审不出更多。但陛下治下人才济济,定能查清此案。”
皇帝眯起眼,敛去怒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地轻笑一声:“好一个‘治下人才济济’。”
她没有直接站在任何一派,而是将此案交给大理寺,让皇帝有了继续查下去的借口,而非现在就定性。
他收回视线,重新坐下,语气淡淡:“继续查。”
关宁这才垂首:“是。”
皇帝挥了挥手,正要让她退下,却见她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折子,双手呈上:“陛下,此乃江南军费一事,臣所拟之法,还请陛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