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官员账上的一串数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曾经有家,有孩子,有老人……”
她缓缓俯身,双手撑在桌案上,直视着李经彦,声音微颤,却坚定无比,“李大人,您告诉我,他们该如何活?”
李经彦握着账册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以为,江南府县最多是账目上作假,贪墨银钱,以此向左相“尽孝”。
可他没有想到,竟然还有郎溪这样的惨状。
关宁看着他,低声道:“大人,我不想强迫您做选择。”
“可这件事,若您仍是袖手旁观,便是助纣为虐。”
李经彦眼神微变,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低头,视线落在账册上,久久未曾翻页。
外头夜风微凉,烛火摇曳,照在这位两袖清风的江南按察使脸上,也照在他微微发白的手指上。
他握紧账册,长久沉默,仿佛这场天人交战仍未结束。
***
室内幽幽的烛火映照在李经彦脸上,他神情冷峻,目光沉沉,像是深夜沉入江水的石,幽暗而寂静。
他是知晓江南官员的按下操作,可他却一直未曾伸手清算。
因为他明白,这些操作不仅仅是地方官吏的问题,它牵连的,是整个朝堂的利益角逐,是官员与世家的千丝万缕,是左相李衡经营多年的势力。
左相用人,确实眼光精准,江南各府的知府、通判、司吏,无一不是他的门生故吏,他们彼此制衡,互相掣肘,构成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
而他李经彦,便是这道防线最锋锐的一枚棋子。
可现在——
他垂眸,视线落在郎溪的账册之上,最终握紧拳,心中念及郎溪百姓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李李经彦轻轻唤来了小吏,让他把那集几箱东西抬进来。
小吏得令下去,不多时几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李经彦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如湖,直到门外脚步声渐近,他才微微抬眸。
厚重的木箱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关宁眉心微蹙,下意识看向李经彦。
一声令下,箱盖被掀开,里头的账册整整齐齐,纸页微微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可辨。
这是江南西道各府的账目,数字冰冷,却承载着无数人的命运。
第66章 江南西道(6)
室内烛火微摇,映照着案几上那一箱箱账册,沉甸甸的,似乎压着千钧之重。
李经彦站在书案前,望着箱子,脸色仍显苍白,神情却已然坚定。
他要带着账册进京?
她微微偏头,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原以为此次宣州之行不过是普通事宜,未曾想,李经彦竟是带着如此东西而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疑问,或是察觉了,也并未在意。
他迈步走到箱前,缓缓抬手,指腹拂过木箱表面,低沉的嗓音响起,像是深夜的风,沉稳而遥远。
“象山之战已定,按理,该回京述职。”
关宁本只是想借阅江南西道关于宣州府的账簿,未料到李经彦竟亲手将整箱、账册呈上。
她怔了怔,眉头微微蹙起:“李大人,您……”
赵怀书亦是目光微凝,透出几分思索。
李经彦轻叹一声,缓缓坐下,抬手按住额角,像是积压的疲惫终于浮现。
象山一战后,他本就打算进京。
他目光落在那一箱账册上,这些账册他本打算亲自带进京,向圣上请罪。
李经彦抬眸,看向他们,语气平缓:“二位莫要惊讶,这些账册,本就该进京。”
关宁一愣,神色微变,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并非不知江南各府的亏空,也非全然无察,而是——他要背负所有的罪。
她眸色微冷,声音低了几分:“请罪?李大人,您是想……”
李经彦轻声道:“我是江南西道的按察使,江南之事,地方官吏贪墨,我治下不严,监管不力,罪责难逃。郎溪灾情,民间怨声载道,百姓受苦,这是我的失职,未能阻止贪腐,未能尽责清理地方官吏,致使百姓受苦……这些罪,是我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一分,“此罪,理应由我一人承担。”
言语间,不见怨愤,也无辩解,唯有一股隐忍的自省。
赵怀书眸色一凛,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意图。
关宁望着他,心中复杂难言。
李经彦不是无能之辈,恰恰相反,他是极聪明的人,他既然知晓江南的腐败,却为何迟迟未曾出手?
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要护住左相。
左相李衡,位居朝堂巅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江南官员多出其门下。
谁都知道江南官场的势力盘根错节,而这一切的背后,站着的是左相李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