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怄气?”
“大人,我是这东乡村村老的妻子。”她缓缓说道,语气透着几分疲惫。
东乡村原本是一个富裕的村落,但这些年赋税一日比一日重,近些年因雨水灾情,收成越来越不好,日子过得越来越难了。
可前些日子,老者的老头子——也就是村老,因着替乡里人出头,没撑过去,前些日子走了。
关宁神色微微一滞。
老者眼中泛起浑浊的泪光,声音微颤。
村里人敬重他,也敬重她这一把老骨头,便让她暂且当着村老,继续管着这东乡村。
她也便接管了下来,但村里缺粮缺钱,她也只能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来,能填多少是多少……
她说到这儿,眼底的悲怆更浓了几分,语调却依旧平缓,像是这些事已然深深烙在骨血里,成了她每日醒来都要面对的现实。
“可棺材本到底有限啊,我这把老骨头总不能真把自己埋了才能管这个村吧?所以,我正准备进县里,去找县令大人讨个说法,看看能不能求求大人缓缓时岁,等东乡村好一点了再纳,哪怕晚是半年……”
关宁听着,心脏不受控制地紧了紧。
她脑中浮现出昨日在县中所见的景象——分水县城的百姓虽然穷苦,但至少还有饭吃,而这些乡下村落,显然情况远比她之前想象的更糟糕。
可是……
朝廷对灾区绝不会有苛政!
自灾情发生以来,皇帝下旨,所有受灾地区赋税减半,官府更是拨下赈济粮,供灾民度过难关。为何东乡村的百姓,依旧生活如此艰难?为何村老会因为“替乡里出头”而丧命?
关宁心下一沉,忽然道:“村老可有账册?”
每个村子的税赋都有账册,看着村老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
老者一愣,旋即点头:“有的,大人随我来。”
***
她转身带路,步履蹒跚地走向村口的一座低矮土屋。
关宁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四周——屋舍破败,木门摇摇欲坠,墙角的泥土都被雨水冲刷得露出了夯土层,甚至有几块砖已然松动。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潮湿与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惟有一张旧木桌立在堂屋中央,上面放着几个粗瓷碗和半盆冷掉的稀粥。
就在这时,一道轻微的木柴碰撞声传来。
关宁循声望去,只见门侧站着一道身影——正是方才离开的明英。
她手中握着一柄斧子,脚下是一截被劈开的木柴,显然是在屋外干活,见到关宁跟着祖母进屋,动作顿时停住,眼神冷冷地看过来。
那双眼睛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与不信任。
关宁目光淡淡地扫过,却没有理会她,只是微微颔首,然后看向老者。
老者从屋内摸出一本陈旧的账册,双手递过来:“大人,这是东乡村这些年的收支。”
关宁接过,翻开细看。
账册上的笔迹工整,清晰地记录着村中每年上缴赋税、购置粮种、灾后支出等等。
她的手指缓缓划过纸面,目光沉静地扫视每一行字。
不多时,她抬头,神色微沉:“朝廷的赋税,并未增加。”
老者点点头:“是啊,朝廷的赋税一直是这些年里固定的,并没有变重。”
“那为何东乡村的百姓会愈发难以度日?”
老者听到这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道:“大人,这些年并不是朝廷的赋税加重的啊……”
关宁瞳孔微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她手指微微收紧,沉声道:“那是什么?”
老者张了张嘴,似有犹豫,最终还是低声说了出来。
这些话,让关宁心底猛然泛起惊涛骇浪。
她没有再问,而是低头重新翻阅账册,指尖划过一串数字,心脏狠狠一缩。
这些“额外收的赋税”,远比真正的朝廷税赋还要高出一倍!
她缓缓阖上账册,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一旁的明英见她这副神色,冷冷嗤笑了一声:“呵,怎么,朝廷的大人,终于看清楚了?”
关宁抬眼看她。
明英抱着手,目光讥诮:“你们这些当官的,平日里高高在上,现在才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关宁没有回击,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老者,缓缓道:“多谢村老告知。”
她合上账册,郑重道,“东乡村的困苦,本官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老者望着她,眼中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明英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关宁没有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屋外。
她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快马加鞭朝着分水县奔去。